临高启明:第二卷 新世界 第二百六十三节 听证会(一)(二)
梧州暴乱调查报告在元老院一经公开发表,果然掀起了一阵风波。
不过,这场风波比以往涉及此类事情的风波要小了许多。一来广州正闹鼠疫,包括海南在内,各个地区都采取了严格的防控措施,元老们的精力被严重牵扯,除了少数人外,多数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没太大的兴趣来折腾解元老的问题。其次这些年来大伙对哔哔上的那点事已经不太感兴趣了,大伙更感兴趣的是如何借题发挥。
对此最为热心的自然是周围为首的南下派,他原本到处联络心怀不满的工业口元老,就是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只要两广战役打成烂局,掉头南下便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与南下派积极准备材料,准备在元老院大会上“充分论证南下之优越性”之外,另一部元老则准备借此事件,干掉政治保卫局――至少也要把它搞得“人畜无害”。至于第三派元老,则是准备以此来论证对两广的投入严重不足,必须进一步加大投入。
三方目前虽然没有具体的行动,但是各自在两刊一报和内部BBS上发表各种文章,做着舆论上的准备,准备在几天后的听证会上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撕逼。
至于解迩仁,也接到了回临高参加听证会的通知。梧州的具体工作暂时由赵丰田代管。
因为鼠疫的关系,为减少人员流动,除了当事人之外,在两广地区的元老没有回临高参加听证会。马甲根据各方的提案,罗列了若干主要议题,将这些议题和相关材料发送到外派的元老手中,他们只需要根据这些议题阐述自己的立场和理由就可以了――不阐述理由也无所谓,只要有具体立场。
至于参加听证会的人员,由在临高的元老中随机抽选五十人参加,具体的事务性工作由司法口负责。
听证会在百仞城秘密举行的,会懂速记和速写的元老进行全程记录。
“速记也就罢了,还速写,我们这是美利坚的范啊。”董时叶看着会场里摆成马蹄形的桌椅说道。
“主席台上一面红旗一面蓝旗,交相辉映!再配上这罗马范的元老院徽,是不是有点人类帝国的意思?”马甲笑道。
他和董时叶分别是会议的主持人和监会人员,所以提前到了会场。
“没错没错,可惜还不够机械朋克。”董时叶看着正卖力的指挥归化民做做后的布置工作的安熙,“这都是他的主意?”
“他能有这本事?这都是专业搞美术的元老设计。”马甲说,“我们这会堂原本也太不讲究了,极简主义也得有个分寸。好歹这临高是我们的‘龙兴之地’,花点资源搞好些没什么问题。以后再开全体大会、D日纪念大会也气派些――总不能老在露天电影院开。”
“马甲,你说这次解迩仁能不能安全过关?”
“这得看你怎么定义过关这个词了。”马甲一笑,“要我说,他应该比独孤会好些。只是恐怕要有个阶段当闲人了。”
“当闲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董时叶说,“我们忙得屁滚尿流,不也是个元老?就算做到元老院主席、国务卿,不也是一张票?”
“虽然都一张票,影响力可差远了。你在元老院里说话能有文德嗣、马千瞩说话管用吗?外派元老过去在元老院里说话不响亮,常师德、赵引弓这些人还都闹得灰头土脸的。如今可不一样了。两广攻略到现在,外派元老在元老院俨然成了很大的一股势力。这回工业口的元老摩拳擦掌,还不是觉得自己说话不管用,准备来挣一波存在感?”马甲叹道,“不过要一直失声,谁也不会拿你当回事。闹一闹,不是没有好处的。”
这边安熙已经把最后的布置工作做完,让归化民服务人员退场――从这一刻起,会场就没有服务人员了,包括倒水在内一切都得自助。
与会的五十名元老陆陆续续的到场了,马甲在里面看到了不少熟面孔,自然,如今差不多有一半的元老去了两广,留下的不到二百五十人里选五十个,抽中比率还是很高的。
要在过去,这里面有几张面孔很是能让马甲头疼,不过现在,他玩弄议会斗争的技术愈发老练――或者不如说,越来越多的元老随着权位的高升,屁股开始坐到其他板凳上去了。原本许多能煽动人心的东西,如今愈来愈没有战斗力了。
“马院,时间到了。”安熙在身边小声提醒他。
马甲看了看手表,果然已经到下午十三时正。
“最后一次清场,关闭大门。”他下令道
下午一时是听证会关门时间,逾期不到的视为自动弃权。
随着大门关闭,原本显得有些安静的会堂里忽然之间话语声便多了起来--一屋子都是“自己人”了,说起话来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
“这解迩仁也真是乱来!正经事不干尽搞女人!”
“就是,一天到晚玩情调,讲文化,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把他下放到儋州去下车间劳动改造三年。”
“我们儋州化工可不要这样的累赘。”
“自古笔杆子文化人靠不住。毕竟是文科生嘛……”
“文科生掘你家祖坟了?还是搞你家生活秘书了?”
双方怒目而视,马上有人出来打圆场了。
“这事也不全是解迩仁的责任,他一个光杆司令杵在梧州,能维持局面就算不错了。搞个女人现在不是普遍现象吗?你上回不是把轻工业中央实验室里那个女实验员给推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老解这件事上挺冤的。关键还是各个部门给他支持太小,就象评书里说得,给你三千老弱残兵去打硬仗――摆明了就是去送死嘛!”
“呵呵,政保局不是号称无所不能吗?关键的时候总是拉稀。上回给他们滑过去了,我看这回还有什么说辞!”
“伏波军也有问题,元老在梧州,给他一个连协防――这TMD是在耍人吧?至少得留一个营!”
“你别瞎BB了,伏波军一共才几个营?保护他解迩仁要一个营?文德嗣在广州也没这么大排场!”
“文德嗣也是元老而已,凭什么他比解迩仁牛逼?!”
“元老和元老本来就不一样,”有人故作高深,悠悠道,“从我们踏上沙滩的那一刻起就不一样了……”
元老院的讨论象以往一样开始漫无目的的发散的时候,解迩仁悄悄地登场了。
解迩仁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基本上就是按照美国杀人犯上法庭的标准。专门理了发,踢了胡子,穿着一身整洁的半新旧棉布“干部服”。按照规章,由办公厅指派两名元老“陪护”他。
尽管一干人是悄悄地进来的,但是他一走进来,立刻引起了在场元老的关注。有人还发出了嘘声。
解迩仁想露出些笑容来显示自己“镇定若常”,但是眼下他的心情根本就挤不出任何笑容,只好呆着一张面孔,对嘘声充耳不闻。
调查报告的正文他已经读过。虽说姬信和陈白宾走得时候并没有向他暗示过什么,但是他们的调查过程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虽然无法得知被询问者到底说了些什么,大致也能猜出整个调查的方向。
基本上,调查是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在走。不过,到底他们有没有搜集到更多的信息,赵丰田等人对调查组具体说了什么……他都不得而知。所以难免心里有些忐忑。
看到报告之后,解迩仁的心大致定了下来。这份报告基本没有出他的预料。他心里暗暗感激,虽说他事先作了安排,但是姬信显然是“高抬贵手”了。接下来,他就要得指望元老院对他“高抬贵手”了。
为此,他已经揣摩了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并且设想了自己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答。说实在的,他十分欣赏常师德当年的答辩,亦庄亦谐,嬉笑怒骂,挥洒自如。不过,自己眼下的问题可比常师德大太多了,还是保持低调、谦逊的态度为好。
他在听政席上落了座。有些紧张的瞥了一眼正在主持席上的马甲,只觉得全身都被出席的元老的目光给“万箭穿心”。不由地心跳加速,脑门子上不由自主的泌出了汗珠。
马甲见人已到齐,他用法槌敲了下,说:“请大家肃静!”
随后便是一整套的“仪式”――仪式感是马甲追求的“法律尊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如今的听证会较之过去,程序复杂了很多。不但要宣读元老院的“听证会决议”,还要宣读相关规章等等。
一番仪式走下来,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众元老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法槌又敲响了。
“诸位元老,由姬信、陈白宾两位元老住持的梧州暴乱调查业已结束,相关的报告也已向全体元老散发。参与此次听证会的元老有无没有阅读该报告或者对该报告持有异议的?”8)
他等了几分钟,虽说下面有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但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梧州暴乱的调查报告》得到了与会元老的认可,没有元老对此表示异议。根据目前已经收到全部驻外元老的相关调查回函,已经形成三分之二多数,因此元老院决议,认可该报告之合法性。”
马甲抑扬顿挫的念完这句话,接下来便是重头戏――质询了。
果然,当马甲一宣布质询会议开始,立刻便有人要求发言。
马甲定睛一看,正是木器厂的海林。他知道这海林是老资格的“元老院反对派”,和单良当初堪称是“双璧”。但凡有大事情发生必然要求开听证会,各种“定体问”和“反思问”每周都会登上BBS。一度是让元老院各部委局办头疼的人物。
这回单良没有抽选上,海林抽上了,马甲就知道他肯定是有备而来,准备着开炮了。
“马甲同志,”海林走上发言台,先微微朝着马甲点头致意,接着又转向听众席致意,“各位同志!”态度彬彬有礼,颇有绅士风度。
马甲心想,这海林如今也开始玩这一套了,元老们这些年的政治水平果然有所提高。
“解迩仁同志,有关梧州的报告我读过了。”海林说,“实话说,我是即痛心又惊讶。”说到这里他故作深沉的停顿了片刻,“元老院把这么重要的一个城市交给了你,可是你呢?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精神去做这份工作的呢?对不对起广大元老对你的信任?!”
这话就带着批判的味道了。解迩仁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免被这诛心之问弄得张口结舌。
不过他到底是记者出身,牛鬼蛇神看得多了,稍稍平复了下心情,便按照预想考虑好得套路,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说道:“我的确愧对元老院对我的信任,没有做好本职工作。这次梧州暴乱,我是第一责任人,没什么好辩解的。”
海林原以为这记者必然有一番巧舌如簧的言辞来诡辩,没想到他马上就认账,这多少有些打乱了他的计划。
原本他准备通过一系列的事实来“揭穿解迩仁的画皮”,来把听证会的气氛炒热,但是解元老马上就承认自己是“妖精”,这原定的大戏就唱不下去了,海林无奈,只得话锋一转,开始谈“追责”问题。
“……同志们,梧州的事件虽然是解迩仁同志个人犯下的错误,但是其他部门,特别是在某些人保持下政务院,还有组织人事、情报、治安和我们一贯无所不能的政治保卫局就没有责任吗?我看不但有责任,而且责任是主要的!”
董时叶低声道:“开始了。”
马甲微微点头:“他这是千年不变的老方子了。”
他看着海林的慷慨激昂的发言,知道海林的最终目标是马千瞩――把马督公批倒搞臭,最少也得叫他“不能祸害元老院”这是他长期以来毫不掩饰的目标。当然了,这目标如今越来越渺茫。现在谁都知道,马千瞩就算下台卸任,接任国务卿的不是他班子里的人至少也是“亲密战友”。
果然,一番慷慨激昂的“整风势在必行”的言辞之后,海林把目标转到了马千瞩头上,表示他当国务卿这么多年来,多次出现严重的失误,这次梧州的失败更是“政治灾难”。而且马千瞩是解迩仁担任梧州地区主任的“提名人”之一,其具体任命也是经过他批准的。应该负首要责任。
“……我认为,马千瞩同志应该引咎辞职――至少也要做公开检讨!”
海林发言完毕,席位上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虽然有人高喊:“说得好!”但是没什么人响应,显得有些冷清。
虽然气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烈,倒也算开了头一炮。接下来举手要求发言的是程咏昕,这倒也没出乎马甲等人的预料――她已经好久没有在公共事务上发言了。
程咏昕自打在女仆案上栽了跟斗,又冀图借着闹临高的事煽风点火。一番折腾下来,倒不是一点好处没捞到,至少在新闻媒体上现在已经是个知名人物了。她非常小心的和杜雯在妇女权益事业上保持着距离,免得有人拿她和杜雯相提并论。
虽说她进入媒体,影响媒体的企图多少得到了实现,但是马甲知道,程小姐陷入了一段不成功的感情纠葛之中。据说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一度伤心欲绝。最后虽然斩断情丝,了却了这段孽缘,却不得不病休了好长一段日子来恢复,所以最近一直不太活跃。
这次在听证会上发言,显然是她准备重返舞台的一个信号。
程咏昕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她上台之后首先询问了解迩仁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蔡兰的,包括如何收容的蔡兰,又是怎么会想到把她留在身边的。
虽然这是报告里都有的内容,但是解迩仁还是一一作了回答。
“各位元老,”程咏昕一般不用“同志”这个称呼,“我想提请大家注意一下这件案子中的蔡兰。虽然是她现在已经被认定为梧州骚乱的主要参与者之一,甚至在我们的调查小组去之前就自杀了。但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反过来想一想,她为什么要参与这次骚乱?”
大家瞪大了眼睛,心想她是这样说什么?
“……蔡兰刺杀元老,原本是一桩严重的罪行。但是既然刺杀未成,解元老又使用手中的元老权力赦免了她的罪行,那么就应该按照相关的规定另外安置或者直接释放她,为何将蔡兰当作一件物品一样收入房中,难道对某些下半身思考的元老来说,女性的唯一作用就是***吗?!”
马甲微微颔首,程咏昕的话说得没错。在蔡兰这件事上,解迩仁是严重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梧州暴乱的很多问题就是出在他处置蔡兰失当上了!虽说她的本意未必在此,但是抓重点的观察力还是在线的。
程咏昕接着说道:“不尊重女性,将女性物化,随意贬低、玩弄女性在元老院内已经是蔚然成风,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潜规则,而广大女性元老只能忍气吞声……”
马甲敲了一下法槌,提醒道:“程咏昕女士,请您注意发言内容,我们不反对大家自由表达意见,但是请围绕主题,不要离题太远。”
“我这里是抒发一下我个人的想法。让你不高兴真是非常对不起。”程咏昕语带讥讽的说道,“好吧,既然在座的元老们不喜欢听这个,那我就围绕主题来谈。”
“蔡兰之所以会参与骚乱,其原因就是蔡兰不堪解迩仁先生对她进行的精神和肉体上的虐待和折磨!”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这促成了蔡兰最终投向了敌人……”
接下来程咏昕对解迩仁进行集中扫射,差不多就是直接扣了他几个“人渣”“色魔”“虐待狂”的帽子,大家都觉得有些纳闷,程咏昕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激动,就差声泪俱下了。
“……我感到很奇怪,象解迩仁先生这样一个能力堪忧,道德水准我不想评说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一个重要城市的地方行政长官?他根本没有任何行政经验,受得教育也没有专业背景。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充当他的推手和保护伞?还有案件中起了极其恶劣作用的刘有望,这么一个道德败坏的小人,居然堂而皇之的当上了管理一个俘虏营的长官。我感到奇怪:元老院的人力资源部门是按照什么依据来选拔任命官员的?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搞清楚的。我提议对这些部门和个人进行独立调查!如果有必要的话,提请召开元老院全体大会,对部门进行改组!”
“她和海林是一伙的?”董时叶低声问道。
“我看不见得。”马甲微微摇头,“海林要搞得只是马千瞩。她喷得明显是人事组织部门。”
“这是想动明朗?”
“有那么一些意思。”马甲说,“她显然不是一个人――背后有人。人事和组织是隐形的权力中枢,想要插手的人可真不少。”
程咏昕的发言得到了比海林多得掌声,虽然大伙对她的“物化女性”的控诉并不太感兴趣,但是梧州事变中,人事组织部门在选人用人上的瑕疵是显而易见的,
经过连续两人的暖场,会场里的气氛变得踊跃多了,又有多人请求发言。
“这下可热闹了。”马甲对董时叶说道,“今天这听证会是持久战了。”
第三位发言的元老马甲和董时叶都不太熟悉。因为平时很少见到此人的名字出现在会议或者“两刊一报”上。应该是很少掺和元老院政治,职位不高,专注于本职工作的普通元老。
“梧州暴乱的事情,我也想说几句。”他拿手帕擦了下脑袋,显然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事情本身报告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本人也没有疑问。主要是想对这起事件发表一下个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