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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281章 微澜(中)

    梓宫前,香烟缭绕。

    “相公。”

    “臣在。”

    章惇躬身应答。

    虽然之前已经很麻烦了,但更麻烦的还在这里。

    太后,皇后,两位苦主近在咫尺,只隔了一层帘幕。章惇只能庆幸圣瑞宫的太妃不在这里,否则更加头疼。

    “大行皇帝的事,不知相公查得如何了?”

    这就是章惇觉得麻烦的地方,一日三催,每天还要当面汇报。章惇不胜其苦,“臣已选调得力之人彻查,几日内就会有结果了。”

    “前几天相公就是如此说的。”太后没给章惇留面子,“普通人家的儿子,没病没灾,突然人就死,官府都要出来查问个究竟。何况大行皇帝还不到三十,早上起来好好的,晚上人就没了。毕竟还是你们的皇帝,是天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尽管太后与皇帝不睦,但终究是至亲。正常病死是一回事,为人害死又是另一回事。

    章惇看了看梓宫,巨大的棺椁中,嵌着大行天子瘦小的身躯。

    章惇看着赵煦长大成人,登基有他一份功劳,平息宫变也有他的功劳。

    但从来是功高不赏,章惇不想皇帝亲政后就丢掉自己的权柄,更不愿日后提心吊胆的活在皇帝的猜忌中,所以韩冈刚刚指出了一条路,他就迫不及待的走了上去。

    这十几年,章惇做得很舒心,舒心到想把现状一直维持下去。

    对篡逆之臣来说,这是一位再合适不过的皇帝了,怎么舍得让他死呢?还是在他计划即将实行的当口。

    破坏了他的谋划,还让他陷入窘境,隐藏得如此之深的毒蛇,就算连根拔起,株及九族,都不能一泄他心头之恨。

    “臣明白。”章惇言出由衷。

    幕帘后,太后的声音传来:“我们母子不睦,也无需讳言,但终究是至亲。对外面相公怎么说都好,对内,吾要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臣会加紧督办!”

    “不是吾要催相公,吾也不会说日后没脸去见先帝,但大行皇帝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吾心中不安。”

    太后说到点子上了,既然皇帝能死得不明不白,太后呢?皇后呢?

    章惇头微微点了一点,“太后放心。”

    “那吾就不耽搁相公了,还望相公早有回音。”

    章惇倒退几步,转身出殿。隔着一重帘幕,望着宰相的背影,太后低声:“……似乎不是他。”

    从殿中出来,章惇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了一点。

    即使是对皇帝,章惇都不会居于下风。

    但他面对的是一手将大政交于都堂的太后,一直都在配合甚至纵容士大夫们拿走皇权。在向太后面前,狂傲如章惇,也只能向她低一低头。

    “相公。”

    守在殿门外的堂后官一直都在等章惇,看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章惇脚步没停,咚咚走在阶梯上:“怎么样了?”

    堂后官知道章惇问的是哪件事,立刻作答:“又有两个人招供了。”

    章惇冷笑,“是熬刑不过才招的吧,三木加身,得到的口供又有何用?”

    皇帝出事后,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被抓去审问了,但几天下来,毫无结果。

    负责审讯的刑法官私下交流,都觉得即是有投毒,也不在他们中间。继续审下去,得到的口供也不会是事实。

    私下交流的内容,通过安插的耳目传给了章惇,但刑法官们没有一人把他们的判断向章惇汇报,还在装做卖力的样子,进行徒劳的审讯。最后得到的,就只是一个被酷刑折磨来的口供。

    堂后官一时间不敢说话。

    章惇贵为宰相,皱皱眉头就能将人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何况有一帮人做事没成效,最后还试图欺骗了他。

    “不要审了,全都交给丁兆兰。”章惇不耐烦的吩咐。与其等那些编造出来的情报,不如交给专家去处置。

    堂后官小跑着跟在章惇后面,直到章惇翻身上马。

    章惇并没有在皇城内逗留的打算,对他而言,这里跟龙潭虎穴差不多,让他没有一点安全感。

    只有在他的宅邸里,或者都堂中,章惇才能安心的放松下来。

    就在家宅的书房里,换了一身轻松服饰的章惇,接受了韩冈长子韩钲的拜见。

    韩冈的儿子来得正是时候。

    皇帝出事后,章惇收到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韩冈那边要如何应对。

    韩冈在关西,跟五代时割据一方的藩镇没有太多区别了,陕西的文武两班全都听命于他。距离藩镇,也只差一道朝廷任命的手续。

    韩冈到底想要得到什么?韩冈一直都说得很明白,章惇也相信韩冈没有说谎。

    不过,人心是会变的。

    且即使韩冈要清高到底,也还有黄袍加身一说。王舜臣、李信,还有神机军中的那些关西将校,可都不像是忠臣。

    何况韩冈还有儿子,嫡长子韩钟在一众衙内里,格外耀眼。军政二事,比他父亲肯定是不如,可是与其他人比起来,绝对算是出色了。

    才气多高,野心就有多大,韩冈的野心不在帝位上,韩钟可不一定了。

    而眼前的这位韩钲,他的野心是什么?

    韩家的庶长子看起来比起他的弟弟更加敦厚一点,“家严惊闻天子驾崩,故遣钲连夜入京拜见相公。”

    “连夜?难道你父以为是我害的天子?”

    皇帝自幼御体欠佳,一直都是病秧子药罐子。但没有一点征兆,说驾崩就驾崩了,有哪个会觉得这里面没有问题。

    韩冈也好,韩钲也好,章惇相信,肯定都猜过到底谁是凶手。

    章惇很想知道,韩钲他是怎么想的。更想看看韩钲的应变能力。

    “家严说过,皇帝绝非为相公谋害。”

    韩钲坦然相告,章惇在韩钲的神色中,并没有发现那种猝不及防的不自然。

    “如果相公要害天子,天子早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坦率,还是深沉?

    章惇开始觉得韩钲这个成年后就被韩冈送回陇西守家的儿子,有点不简单了

    “且相公当与家严一样,都希望这位皇帝千万岁寿。”

    还真敢说。章惇想。能在自己放得开的年轻人,如今真没有多少。

    有了韩钟,再有这韩钲,难怪会被韩冈送回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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