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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十一章 立雪程门外(下)

    跟着程家管家和程颐,韩冈被请到正厅

    一名六十多近七十的老者已经等在厅中,当然是程家家长程珦精神矍铄,相貌清癯俊雅,程颢、程颐都遗传了他相貌穿着一身道服,没有带帽,满头银都用一根木簪簪上,一尺多长雪白胡须,一看就是个仙风道骨一般的人物

    扶着程珦的,是个**岁的男童韩冈记得他是程颢的幼子端本,旧年在京城中见过的当时的韩冈还是很受程家子弟喜爱,上门拜访时,都被他们围着时隔三年,端本也长到八岁了,见到韩冈,也还能记得他

    张载的大表兄,程颢的父亲,对于以张载、程颢弟子的名义来访问成家的韩冈来说,自是辈分极尊韩冈很干脆的跪下来行礼,以晚辈的身份恭恭敬敬磕头问安

    行了礼之后,韩冈与程家通家之好的关系基本上就定了下来

    到了程珦面前,说话就不会再争着天人大道,而是一团和气的聊起天来程珦对自己的两个表弟也是很挂念,问了不少张载、张戬的近况

    而韩冈也终于知道了为何不见程颢程颢管着西京竹木监,今天因雪事去了北邙山下的治所,要到三数天后才能赶回回想起方才程颐回复邵雍的邀请,分明是显而易见的拒绝

    韩冈不能在洛阳久留,最多耽搁两天的时间,程颢也是见不到了但程珦程颐还在,等下人奉上茶,很随意的聊着天

    韩冈以医道名世,宋儒往往习医,对养生很是看重,程珦便问着韩冈一些有关医术方面的话题而当韩冈亲口澄清了所谓药王弟子的身份之后,程颐便也投入了谈话之中

    韩冈依然自陈不通医术,但他于疗养院中几年浸淫,见识广博,说起医事也能侃侃而谈不知不觉的,就说起了高遵裕家小妾难产

    “学生家也有一对儿女,离乡刚刚出生的当初二侍妾有孕时,学生担心着产难,也是考虑了许久,后来在看到火钳时忽有所感,都是钳物而已正好高公绰所宠难产,便请稳婆主持,试了一下,倒也建功了”韩冈笑了一笑,“也算是格物之道,推而广之的运用……”

    韩冈本以为程颐会因此事事涉妇人,而心有不喜岂知程颐对此毫不介意,甚至大加赞赏:“药石之事虽是小术,但‘仁’在其中产钳一物,若能免去天下妇人之产难,善莫大焉须知学者治学,必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为仁玉昆此举,亦是大仁”

    虽说程颐的性子让人难以亲近,毕竟还是大儒,识见远过常人,并不受世人偏见影响何况韩冈雪中立于门前的态度,极让程颐满意,前段时间对韩冈的一点看法,早就不知踪影

    当然,韩冈明产钳一事,在已经流传开来的熙河、秦凤两路也没有被人另眼看待换做是普通人,自然会有问题但他怎么说都是药王弟子,插手妇产,也没什么人会觉得不对,而会说做得很对

    世上许多事,有人能做,有人不能做要看身份,要看人若有人抱着‘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的想法,名声尽毁都是轻的东施效颦,从来都是极具现实性的道理

    看着侃侃而谈的韩冈,程珦难掩眼中的欣赏身份才学名望品行皆是难得,而且还跟自家关系匪浅家世浅薄的这一条,在程珦看来去,却是韩冈的一条优点

    程珦向来识人当年程珦请濂溪先生周敦颐做两个儿子老师的时候,周敦颐还是一个监狱中的小官但就是这个到了熙宁年间依然不算知名的狱官,将二程引上了追求天人至道的道路上

    第一眼见到韩冈,稳重有礼的举止,就让程珦有了三分喜欢再与其交谈了一阵,对他是看重起来,前途的确是不可限量想想自家的孙女儿,也曾在膝前念着‘玉昆哥哥’的好,这让程珦动了点招孙女婿的心思

    教育人的确能声名广布,可就算名气再大,在这个世道上也很难攀上一门好亲泰山先生孙福,家世清贫,穷到四十岁才有弟子将自家妹妹嫁给他同在洛阳城中的邵雍,也是穷了半辈子,到了四十岁后才有了家室

    程家女儿的婚姻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论身份,他们也是官宦世家,诗传家的香门第只是几代以来虽是代代为官,但也没一个能身居高位:曾祖程希振是虞部员外郎;祖父程遹卒于黄陂知县的任上;程珦做了几十年的知州,就是不能升上去;至于其余程氏族人,为官者甚众,但同样没有能成为高官显宦的在大宋官场上,是十分常见的中层官员家族

    这样的家族,屡代簪缨的大族不会与他们联姻,一般就是和同等或是稍低一些的门第结亲但二程是什么身份?当世大儒,一代宗师,与富弼、吕公著来往频繁与宰执高官走得近了,眼界随之高涨,女婿当然要三挑四选

    只是出色的弟子往往早有婚姻,向他们求学的士子虽众,可能入他们眼帘的,往往都是二三十岁之后,早就娶妻生子了

    孙女儿年岁渐长,程珦为此挂心了很久,终于碰上了一个好的,自是不能放过

    “听闻玉昆你二兄皆没于王事,只有家中双亲你留在熙河任职时倒也好办,但如今河湟功成,考上进士后,当会出外为官不知玉昆你日后处置?”

    韩冈也为此伤过脑筋,“家严如今在熙河监理屯田事,家业也尽在西北,学生的确不便奉双亲同至任上如今也只能盼望考中进士后,还能回关西任官”

    实在不行,还有冯从义这个表弟呢……不过这话就不必说了

    程珦张了张口,正待要说下文,程颐却抢前一步,“忠孝二道不可偏废,玉昆若能回关西,一方面能为过守边,一方面又能奉养父母,的确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程珦不快瞪了儿子一眼,想了一想,却也顺势将话题绕开去,不再提起后话

    ……………………

    “二哥,你方才拦着为父却是为何?”等设宴席款待了韩冈,将之送走之后,程珦回头便问着儿子:“二十九娘快到年纪了,难道不要挂心起来?还是说,你觉得韩冈这个人选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父亲大人有所不知前两年就听说韩玉昆已经跟王韶的外侄女结亲,怕是今科考试之后,就要成亲了即便没有此事,韩玉昆前面不也说了吗,他已经有了一儿一女,难道让二十九娘嫁过去就为他带儿女?”

    程颐重礼韩冈未婚即纳妾,不合礼法为着名妓闹出的那摊子事,程颐也是难以认同作为弟子晚辈,韩冈的品性才学无可挑剔,让程颐很是欣赏但要家中最受疼爱的二十九娘嫁给他,他就不可能点头

    韩冈未婚便有儿有女之事,程珦并没有放在心上,此事如今很常见倒是韩冈和王韶的外侄女订了亲,让程珦颇感失望,不甘心的又追问着:“他与王韶家结亲之事可是确实?”

    “子厚表叔曾经写信过来,提起河湟之事时,顺便提了一句”程颐道,“韩冈这个佳弟子,子厚表叔难道不想要,他家也是有女儿的可惜两年前问话的时候,韩冈已经跟王家定亲了”

    “原来是这样啊……”程珦微感失望的点点头,幸好方才没有问结没结亲的问题,贸贸然的直接问出来,就未免太冒失了一点

    “何况二十六娘的嫁妆也是问题,韩冈这样的女婿,我们家可给不起嫁妆”程颐又道

    韩玉昆身份不低,选上这样的女婿,光是嫁妆便给不起

    为什么进士那么受看重,以至于榜下捉婿就是因为进士升官容易,顺利的话,十几年就能侧身朝堂之中,而韩冈,他已经是朝官了

    京城富户要找一个进士女婿,如今的嫁妆都要给到五千、一万而韩冈的朝官身份,使得要攀上他这门亲事,少说也要上万贯的财货田产

    就算韩冈本人是个不在乎财物的性子,随手就将封赏送了大半给张载但程家也得担心女儿嫁到了韩家后,会不会嫁妆给得少了,会受人欺负和鄙视

    世风沦落,人心不古

    妇在夫家是否会受到重视,端看嫁妆给的份量送得少了,直接休掉的都有就算是王公贵戚,要嫁女儿的时候,也得想方设法凑出三十六个箱笼,带上百来亩脂粉田来

    对此,一干有识之士无不为此扼腕叹息,大加抨击可到了现实中,换做程颐程颢要嫁女儿,他们也不敢拿着女儿的幸福做赌注

    要怪,就怪程颢没能在京城时早问上一步,那时候把亲事定下来就方便多了但三年前鄂娘才十岁出头,怎么也不可能找上已经年届十八的韩冈

    程珦叹了一口气,自嘲的摇了摇头毕竟孙女明年才十三,根本不用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