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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43章 修陈固列秋不远(三)

    还不到中午,宗泽正在院中读书。免费电子书下载

    天气正热,但院子里有着细细凉风,教室内就是门大开还是嫌热。

    而且这时候,国子监中也比前段时间清净了。

    离解试没有多久了,监中的课程安排也少了许多,留下多的时间让学生们去冲刺复习。

    可以直接参加礼部试的学生仅是极少数,国子监中能够得到的解试名额亦并不算多,对有心参加今科科举的国子监生们来说,监中的其他同学现在都是竞争对手,大部分人留在监中与同学交流的时候越来越少,基本上都是回到住处,闭门苦读。原本总是吵吵闹闹的国子监,在这段时间,变得安静了起来。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宗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前面大声喊,只言片语正随风飘来。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大事,原本安静的中庭,好像水滴进了油锅中,一下就炸了开来。

    宗泽没放下书,继续看他的时文。

    近才弄到手的这一卷南剑州熙宁八年发解试的拔贡文集很有些意思,里面有几篇文章拿到殿试上都是争前十的水平。不过宗泽,以及其他购买这本书的士子,想要看的并不是文章,而是文章背后的考官。据说当时主持福建南剑州发解试的学官,很可能就是今科主持开封府解试的考官之一。出题的风格

    这就跟打仗一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到考官的人选,追溯他们的过往,寻找他们的喜好,才能有针对xing的去模拟文风,迎合考官们的喜好。

    大宋文坛流行的文风,最早是西昆体,以李商隐为宗,词章艳丽,用典jing巧,不过失之空洞,之后为授学国子监的徂徕先生石介所批驳和整顿,出现了所谓的太学体,使得士林文风为之一变,不再追求华丽的文字,但最后却又走了极端,用词变得险怪奇涩,让人难以理解。直到欧阳修开始主持科举,才终结了太学体的流行。

    当时的文风以石介为宗,以文章闻名的士子中最有名的一个是刘几,他的文章就是标准的太学体,多少士子争相模仿。等到他参加科举,便被视为当科争夺状元的最有力的人选之一。可惜那一科的考官是正yu整顿文风的欧阳修,一看到被糊名誊抄过的文章便知道是刘几所作,拿着笔在考卷上横着涂过去,批了三个字:大纰缪,然后张贴了出来,让天下士人引以为戒。也正是那一科,所有务求文字险怪奇涩的士子,全都被黜落了。士林文风由此再一变,开始提倡复古,追求平易畅达,在自然中见功底。

    刘几在折戟沉沙之后,并没有灰心,从此一改文风,模仿欧阳修的风格,到了下一科再去应考。那一科主考官还是欧阳修,对刘几的文章大加赞赏,推崇备至,甚至擢为礼部试第一的省元。同时,还黜落了几篇死不悔改的太学体文章,指着其中的一篇文章说,这肯定是刘几。待到揭开糊名,欧阳修也还是没有发觉——刘几很聪明的改名成刘煇,以防欧阳修对他成见太深,揭开糊名后再黜落——直到张榜之后,有人过来对欧阳修说出了真相,欧阳修当时是‘愕然良久’。

    刘几他出将入相,在陕西坐镇了很长时间。也是宗泽所佩服的时人之一。而刘几的第二次科举能够得中省元,在宗泽眼中,其实正是兵法的应用。其应时而变之处,比起那些在考后跑去围攻欧阳修的太学体考生,还有私下里给欧阳修写祭文的那一批人,实在强得太多。其心思慎密的地方,也是ri后能够坐镇边陲的原因所在。

    宗泽完全没觉得研究考官喜好有什么不好的,能让他考中进士就行。等到殿试是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把自己的才华表现出来也就够了,宗泽求的也只是一个进士资格,没打算争名次。

    不过宗泽的安适还是没有延续太久,很就有人跑来打扰他继续读书。

    “汝霖,汝霖,出大事了。”

    “大事。”宗泽放下书,若有所思,“是朝廷明年不开科了?”

    “可不是说笑。”那名同学脸sè一板,大声道:“你可知道,方才在朝会上,御史台刚刚大闹了一番。”

    “哦,是吗。”宗泽兴致不高。

    不闹那还是御史台吗,狗咬人那是很正常的事儿啊。不过选择在朝会上翻脸,这还真是有些少见,但仅仅是少见。

    只是转念一想今天是什么ri子,他的语气就有了点变化,“今天是大朝会吧?!”

    “那还用说?是在文德殿上啊!”

    宗泽眉头微皱,朝堂上要有大变化了。

    每ri在文德殿的常朝,是由不任实职的朝臣参加,多只是由宰相押班,一般天子是不到场的。天子到场的是垂拱殿上的常起居,是宰臣枢密使以下要近职事者并武班参与,宗泽本以为所谓的御史台大闹朝会,指的是在常起居上闹起来。但一联想到今天是什么ri子,大闹朝会的xing质就完全不对了。

    常起居倒也罢了,人毕竟不多,而朔望朝会,比每五ri一次的百官大起居还要隆重,礼仪xing质为重要。渎乱朝仪,这可是不小的罪名。御史们敢冒着这样的罪名,在殿上劾,这目标不是宰相就是执政,而且必然是当场分输赢的胜负手,不留半点退路。

    果然是大事。

    “汝霖,你可知今ri御史们劾的是谁?”

    宗泽摇摇头,虽然就在那么几个人之中,但费心去猜,还不如直接问,“是谁?”

    “一开始是章子厚枢密。赵正夫和强隐季两位御史出来,说章枢密之弟关说法司,且章家在交州私酿酒水,要朝廷严查。”

    御史们引领民间清议,以卑官凌宰辅,能随意抨击朝政、攻击朝臣、指斥任何看不顺眼的人和事,也不用查明真伪,只要听到一点风声便可以发挥。而且骂得越凶,升得越,这是所有还在读书的国子监学生们都十分羡慕的对象。

    在国子监里面,就是台谏官中最低一级的监察御史里行,都比中书五房检正公事、枢密院都承旨加有名。

    赵挺之,强渊明都是宗泽平常所素知的,都是有名的御史。只要抓到把柄,他们出来劾章惇,不足为奇。

    不过如果仅仅是一个章惇的话,不至于闹到御史在朝会上递奏章,毕竟看起来证据确凿。或许是准备将谁牵连进来,兴起大狱,在现如今宰辅们都有定策之中的情况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手,可以让太上皇后法偏袒宰臣。

    “难道是蔡……”

    宗泽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没错,接下来出马的正是蔡京!”那名学生啧啧称叹,“不愧是汝霖,一下子就猜到了。”

    宗泽咳嗽了一声,道:“蔡元长是殿中侍御史,他出来肯定是为了一锤定音的。”

    蔡京是蔡确的戚里,而且在五服之内。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蔡京出面,要么是劾蔡确。要么是秉持蔡确的心意,去劾某位能够跟章惇牵扯上关系

    “只是蔡殿院出来劾的又是谁?韩,还是蔡?”

    “都说汝霖识见过人,今ri可见一斑。是韩宣徽!蔡京出来,是为了劾韩宣徽。”

    宗泽猜的其实是韩绛、蔡确,所以韩前蔡后,只是也没必要再说明。但劾韩冈做什么,连枢密副使都不做了,只做宣徽使,还有必要劾他吗?韩冈现在是不可能再离京的,不论是什么事,太上皇后都不会处分他。

    “大事,大事。汝霖,出大事了!”

    宗泽正想细问,外面又跑进来两名学生。

    宗泽一叹,将桌上的书合起来,今天是没法儿读书了,“已经知道了,是蔡殿院劾韩宣徽吧。”

    “要是劾还好了。”前一名太学生说道,“他就是说一句韩宣徽名重,为国祚不宜重用,根本就不算劾。劾韩宣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偏偏他胆子小。”

    “谁说不是呢。他可是从厚生司出身,借了韩宣徽的光才能进御史台的,不意人品卑劣至此。”

    宗泽连忙告停,道:“还是说一说详情。小弟都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个人随即你一言我一语,零零碎碎的将听到的消息给宗泽拼凑了起来。

    但宗泽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韩宣徽给他一激,就立誓不再入两府?!”

    何至于如此。就是周公都免不了被流言蜚语中伤,蔡京这样的攻击,正常就是一笑了之,反驳上两句,让太上皇后给个公道。

    “是啊。”应声的同学也是难以置信的摇头,“韩宣徽就是脾气太硬了,所以给小人所趁。”

    “也不能算,蔡京也没想到,韩宣徽会如此刚毅勇烈。”另一个同学冷笑道:“蔡京自命是忠臣,但韩宣徽说只要蔡京‘ri后再不入京,终身在外为官,他就终身不入两府’,蔡京就没敢正面回应,反而说韩宣徽话中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