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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草制霸录:卷三、出自幽谷 三十六、酒军诗敌如相遇(中)

    堀田祐也见江水源不说话,还以为被自己吓懵逼了,心中更是得意:“江君刚才不是号称比鄙人更加了解白乐天吗?还请不吝赐教!”

    江水源嘘了口气:“不得不说堀田君的口味非常独特,喜欢的诗人都是文学史上非常高产的作家。≯   像白乐天,虽然是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但流传至今的诗篇依然有两千六百,是唐朝诗人中存世诗歌最多的,《全唐诗》中他的作品足足占了三十九卷!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唐诗中,几乎每二十中就有一是白居易所写。要说我有多了解白居易,简直是一部二十四史——不知该从何说起!”

    堀田祐也道:“那就说说你最喜欢的几呗!”

    “最喜欢的?”江水源略略有些踌躇。虽然他前后看过的诗歌不下十万,而且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全都能够熟练背诵,但真正喜欢的并没有几。原因很简单,凭借记忆力存储在脑海里的诗歌,没有经过细细的品鉴和咀嚼,只相当于一段枯燥的代码,何来喜欢与不喜欢?

    堀田祐也微微侧头:“怎么,江君觉得白乐天的诗歌不好吗?据我所知,天潮可是一向都把白乐天与李太白、杜子美并称唐朝三大诗人的!即便在当日,白乐天也被人尊称为‘诗王’或‘诗魔’,与元稹、刘禹锡等人并称。”

    江水源笑道:“虽然白乐天的诗歌在当日倾动一时,在唐人张为撰写的《诗人主客图》中被推崇为广大教化主,但并不意味着谁都要喜欢。就像唐代著名的书法家柳公权,与颜真卿并称‘颜柳’,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不是照样被米芾骂为‘丑怪恶札之祖’?”

    堀田祐也冷笑道:“就算你不喜欢白乐天,可他毕竟是中唐时期最可注意的大诗人,他的诗歌主张和诗歌创作在天潮诗歌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如你所说,他一生创作了两千六百,难道就没有一你喜欢的?”

    江水源眨了眨眼睛,信口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喜欢《琵琶行》吧!”

    堀田祐也很不满意江水源的敷衍态度,继续刨根问底:“为什么呢?”

    江水源开玩笑道:“因为唐宣宗李忱在吊白居易的诗歌中写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所以在堀田君面前最好说自己喜欢《琵琶行》,也算是投其所好。”

    堀田祐也没好气地答道:“我还以为是因为贵国中学国语课本里选了《琵琶行》,阁下才说喜欢的呢!”

    “是因为大家都喜欢《琵琶行》,它才被选入中学国语课本,而不是因为选入中学国语课本,大家才喜欢的。堀田君莫要弄错了因果关系。”江水源纠正道,“而我喜欢《琵琶行》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它里面厚重而丰富的文化背景。”

    “比如?”

    “比如诗里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为什么是去浮梁,而不是去其他地方?”

    “难道不是因为唐朝时浮梁盛产茶叶?”

    “还可以说得更贴切一点。”

    “呃……请赐教!”

    江水源伸出一根指头说道:“先如你所言,唐朝时浮梁确实盛产茶叶。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浮梁‘每岁出茶七百万驮,税十五余万贯’,是当时全国最大的茶叶市场。唐代王敷在《敦煌变文集》中也说‘浮梁歙州,万国来求’。但这只是商人赶赴浮梁买茶的原因,如何来体现商人‘重利’呢?”

    接着江水源伸出第二根指头:“据晚唐宰相裴汶的《茶述》记载,唐朝时茶叶也是分等次的,用他的话说,叫‘今宇内为土贡实众,而顾渚、蕲阳、蒙山为上,其次则寿阳、义兴、碧涧、淄湖、衡山,最下有鄱阳、浮梁’。看到没有?浮梁的茶叶虽然产量大,但质量也是最差的。如果说商人是去蕲阳或衡山买茶,则难以体现商人的‘重利’。”

    “噢,我明白了!”堀田祐也一脸受教的交情。

    “还有第三点!”江水源又伸出了第三根指头,“如果说浮梁的茶叶质量差,那也只能说明商人‘重利’,如何体现商人的‘重利轻别离’呢?我们知道当日白居易被贬为江南西道的江州司马,在浔阳江头送客,然后遇到了孤身一人在船里的琵琶女,琵琶女自称丈夫去浮梁买茶。浮梁在哪里呢?浮梁隶属饶州,而饶州毗邻江州,与江州同属于江南西道。但从浔阳到浮梁,必须要通过彭蠡湖——即现在的鄱阳湖——然后再由昌江溯流而上。商人如果带着琵琶女去买茶叶,不仅要考虑各种花销,还要考虑去的时候船身更重,增加溯流而上的难度,以及回来时占据船上的空间,减少贩运茶叶的重量。而浮梁的茶叶多、质量差,必须要靠足够多的数量才能盈利。所以商人在权衡利弊之后,干脆把琵琶女一个人丢在浔阳,自己去浮梁买茶叶。这才有了《琵琶行》中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なるほど!(原来如此)”堀田祐也忍不住爆出了一句日语,“江君果然见识不凡,让鄙人眼界大开。那么《琵琶行》里还有这样的例子吗?”

    “当然有,而且很多。”

    “比如?”

    “比如说‘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堀田君,你是如何理解‘血色罗裙翻酒污’的?”

    堀田祐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难道不是不小心打翻的酒水把红裙子弄脏了嘛?”

    “你说得没错,但还没有说到点子上去。这句诗的关键就在‘污’字上面!”江水源觉得自己快要开火车了,“如果‘污’只是弄脏了的意思,那么洗干净就是,何必在诗中说呢?这就涉及到古代的一个常识,即宋代以前服装印染技术很不过关,尤其是鲜艳的红色,遇水很容易褪色。所以唐朝人的诗歌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事例,如武则天的《如意娘》,说‘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为什么用‘验取石榴裙’来证明‘比来常下泪’呢?就是因为泪水流到红色的石榴裙上,让红色褪色,从而使得一条好好石榴裙变成斑斑点点,都是泪痕。如果不掉色,眼泪流上去,过几天就干了,还怎么‘验取’?”

    堀田祐也就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江水源接着说道:“还有李贺的《休洗红二》里说‘休洗红,洗多红色淡’、‘休洗红,洗多红在水’,都说的是这个常识。——你想想,唐代的印染技术连水都防不了,更不用说遇到含有有机溶剂酒精的酒水。血色罗裙一旦遇到酒水,那就惨了,基本上等于直接漂白。这才是‘血色罗裙翻酒污’的真正含义。”

    “搜嘎!”

    江水源又道:“当然,也正因为红色容易掉色,导致了唐朝时红色的衣服消耗量非常大。在生产供应不上的前提下,价格也变得非常昂贵,所以‘血色罗裙翻酒污’才能和‘钿头银篦击节碎’对应起来,也和前面一句‘一曲红绡不知数’对应起来,共同说明琵琶女之前生活的纸醉金迷。否则为什么不说是‘绿色罗裙翻酒污’、‘一曲蓝绡不知数’?”(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