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一个人走在海边。

    时值月初，明月不现，星光璀璨。信风徐徐，吹得海面微皱，绞碎一天星光。

    王崎就这样走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着哪里，又不知道看着哪里。

    海水沾湿他脚下的一双靴子，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我感到海水有凉意，是因为海水吸走了我皮肤上的热量。这个过程当中，我没有干涉……

    ——热量可以自发地从温度高的物体传递到温度低的物体，但不可能自发地从温度低的物体传递到温度高的物体。

    结丹期的他反应异常敏锐，王崎的皮肤也可以直接感觉到空气的阻力。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喂，小子！”真阐子在戒指当中呼喝：“你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

    ——两个时辰……时间的方向和熵增的方向……不，不对，这个宇宙并没有这一说。在灵气存在的情况下，熵可以减少。

    “喂！小子，太阳都落山了，你还在这儿转什么？”

    ——日落月升，这个世界的“运动”依旧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

    “小子……”

    “够了。”王崎敲敲戒指：“我又不是聋了。”

    “你刚才魔怔了！”真阐子大声呵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自从你看了那一封信之后，你的表情就不对劲。”

    “不对劲？可能有点吧。”王崎坐在沙滩上，左手抓起一把沙子，右手则轻触海水。

    ——真奇怪……

    “你到底在想什么？”真阐子疑惑道：“为什么一言不发的？”

    “我……”王崎偏偏头：“很难形容。”

    手里握紧沙子。

    ——有触感……质量……

    “那个天才弟子到底给你发了什么灵讯？”

    王崎摇摇头：“她的一个疑惑。就我们的体系来看。并没有什么价值。”

    “没有价值？”真阐子⊙⊙，不解：“没有价值你还在这里……想这么久？”

    ——在体系之内看来没有价值。可是。应当如何跳出这个体系呢？

    王崎感觉。这就和自己之前所说的“自指难题”完全一样。他的思想，也是属于“这个体系”的，他如何越过这个体系，指出自身的错误呢？

    他忍不住想起了路小茜的那一封信。

    这是他和路小茜的第七或者第八封信了。前面几封信，他们只是很普通的交换着自己对于物理的看法，交换思路，加深对对方的理解。

    这一次，那个素未谋面的缥缈宫首席大概觉得自己和王崎可以做一点交浅言深的交流了。这一次。她将自己心中疑惑已久的几个问题问了出来。

    当然，他们两个还没有好到那种什么都可以商量的程度，因此路小茜抛出的这几个问题，还不涉及她最核心的思想。

    但是，其中一个问题，对于王崎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王崎师弟：自吾寄书与你，尔来已有月余。书信数封，吾已知你志趣。你我二人，在这事上倒算十分投缘。觉察此事。吾欣喜不已。……有数问，在吾心中盘桓已久。但因其太过尖锐，吾不知可与何人讨论……这里，吾有一离经叛道之猜想，姑且一说，你也姑且一听。若是不喜，便当吾这师姐的一句妄言罢。”

    “自元力上人以来，今法求道，皆是先剥离变量‘灵气’，再论其他。先满足元灵气环境，再做推广。但越是深入微观层面，就越是觉得，这里断然没有这么简单。天体层面，灵气均匀而稀薄，其效应较为微弱。但于微观，丁点灵气就会早就不同局面……吾在想，‘优先剥离灵气’的做法在微观层面究竟有没有必要遵守……若是将其他物量约化为灵气量……”

    这是路小茜抛出的一个问题。

    在微观层面，这个“优先剥离灵气”的原则有没有必要遵守？

    对于路，这其实是一个不难解决的问题——甚至有可能只是发发牢骚的念头。若是她真的这种想法，只要进入元神期，独立自主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是，这个问题却让王崎震惊了。

    他的见识和路小茜不同。他的记忆当中，还残留着另一个宇宙的知识。所以，他突然发现，自己长久以来居然忽略了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非要剥离灵气？

    所谓的实验，就是“取消变量，在理想的条件下实际验证理论”。对于这个宇宙来说，“灵气”就是最大最显著的变量，也是最难以控制的条件，因此必须先消除。

    王崎从来没有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但是，当路小茜的话进入王崎的思考之后，他突然发现，这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啊。

    灵气，真的是一个物质的附属属性吗？

    “灵气”为“能量的指数”，实际上是将灵气这个概念，约化成了更基础的概念。

    所谓的“约化”，就是“被更基础的概念表示出来，在理论当中省略这个概念”。

    从现象上看，灵气是可以约化的。它不是最基础概念。

    王崎接触今法的时候，也接受了这个观念，在认知当中自动约化了灵气的概念。

    而将灵气这个概念“约化”之后，这个世界就成了一个“除了有灵气之外，一切物理规律都和地球的宇宙高度相似的世界。”

    可若是抛弃这个观念，再审视这个宇宙，就会发现，这里的物理规律和地球的宇宙截然不同。

    在地球宇宙，跑十公里和一公里往返跑十次花费的体力几乎一模一样。考虑到变速、转向花费的额外体力，往返跑十次估计更累。

    但是。在神州宇宙。往返跑一公里远比直直跑十公里轻松。

    因为。往返跑一公里，比跑十公里更加“有序”。这就是一个如此荒谬的世界。

    王崎按住额头，脑海当中思考。

    “仔细想想，光这一点，就和地球宇宙完全不像了啊！”

    王崎甚至隐隐生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我自出生开始，都没有思考过数学，是因为这个宇宙内秉的逻辑，和地球宇宙并不完全一样吗？”

    数学不是纯由人创造的。它是宇宙规律内秉的逻辑。像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个最简单的定律，其蕴含的意义就超越了人的理性思维。数字“一”的定义也不是人能够改变。

    王崎出生之后，到李子夜来到村庄，对他科普“今法”之前，他都没有想过两个宇宙数学规律的事情。然后，他凭借着数学的概念直接破通天，晋升练气。

    当时，他的想法是——这个宇宙，数学规律和逻辑与地球宇宙一致。

    但是，真的一致吗？

    会不会只是“已知部分”一致？

    就像哥德尔完备定理所说的那样。人类已知范围之内的数学都是完备的。不完备发生在未知的领域。

    两个宇宙，说不定只是“已知部分”一致。未知部分未必一致。

    他通过“直觉”，感知到了这一点不一致，所以避免思考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这样？

    这个念头，让王崎毛骨悚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个宇宙，将其他的物理量约化成灵气，是不是更轻松一些呢？”

    王崎感觉，自己好像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经典物理学鼎盛时期，最重要的争端就是“机械观”和“电磁观”的“路线争斗”。著名的“波粒战争”其实只是这两种路线争斗的一部分，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机械物理观念就认为，“质量”是一个不可约化的概念。这也是自艾萨克·牛顿开始就有的观念。

    而电磁理论为核心的电磁派，则将“质量”约化成了另一个的概念——电磁。

    这就是两种思想的冲突。

    但是，无论是机械观还是电磁观，都只是从不同角度临摹宇宙的规律。除了在一些关键性问题上有冲突之外，意义不大。无非就是换一种表述形式而已。

    王崎至今也没有想到，有哪一个物理问题是可以通过“灵气观”来解决的，因此，他才说路小茜的问题“没什么意义”。

    但是，王崎也发现，若是灵气也可以约化成其他概念的话，似乎……好像……也不是不行？

    别的不说，这样子的话，今法的理论体系都会大变样。至少热力学比分就会被砍得丁点不剩，力学会变成一个王崎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如果这种“将其他物理量约化成灵气”的做法成为了神州今法仙道的基石，那么一个地球科学家穿越过来之后，绝对不会认识这个星球的理论体系。

    但是……

    但是……

    “在这个有灵气的宇宙里面，这样子应该会比较自然吧？至少这样就可以直接忽视灵气那几乎无法理解的聚集特性，将之当成一个地球上完全不知道的物理量处理……不不不。这样的话，‘能量’‘质量’这些概念或许会跟地球上完全不一样……甚至根本不会存在……”

    ——整个物理体系，就会变成一个地球物理学家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王崎看着天空，不解了。

    他从储物袋当中，取出了一本《大道之算理》，今法的奠基之经典，翻阅着。

    “如出一辙。”

    和地球上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如出一辙。

    神州和地球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可以说，这颗星球肯定是受到了地球的影响，才诞生出“今法”这个在古里古怪的体系。今法的思路，甚至更加接近那个无灵气宇宙。

    好像……

    “好像就是为了地球的那些东西可以在这里安家落户一样。”

    “元力上人牛顿，艾萨克·牛顿两个个体，用几乎一样的思路解决了一个体系最入门的问题哦。然后，后面的种种才能‘顺理成章’的相似。”(未完待续。)u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