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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二卷 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薪火相传

    当晚在潘季驯在总督衙门设宴款待,还有徐贞明,王士性二人。收藏本站

    徐贞明对潘季驯是久仰大名,王士性也不例外,他的伯父王宗沐是漕运总督,在朝堂上公认与潘季驯齐名的大臣。

    王宗沐在位时极力倡导漕船海运,提议模仿元朝以海路运粮。但王宗沐的这一建议触动了利益集团最后搁置,并成为了他罢官的导火索。

    王宗沐总理漕运时,潘季驯刚刚从河道总督被罢官,所以二人没有不愉快的地方。潘季驯见了王士性倒是问了几句他伯父的近况。

    之后众人入了席位,一桌子十余个菜,虽是菜品很多,但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潘季驯四度任河道,漕运总督,这位子是天下第一肥缺,但潘季驯却为官清廉,经手几十万金银却不沾丝毫。

    当年张居正将他从第二任河道总督任上罢免时,穷到几乎没钱家。

    众人入座后,但见还有两个席位空缺,不知何人。

    但见潘季驯笑道:“还有两位客人已到了门外,诸位稍等一二。”

    片刻后,但见一名官员走了进来,对方入内后左右张望一见到林延háo即拜下道:“下官黄越拜见部堂大人!”

    林延háo见了大喜,当下离席走到对方面前扶起道:“真是你。”

    对方目中有泪,喜不自胜。

    此人是工部都水经历司主事黄越,没错,此人就是林延háo当年在归德府任官的经历,也是当初向潘季驯献束水攻沙的那个秀才。

    以黄越的出身本来不可能做官,正是林延háo,潘季驯二人的连续保荐,他如今已是工部的主事。

    黄越激动道:“下官工部在济宁有分司,协助河道之事,是司空大人钦点让下官到此任职,这才下官的才具是施展的地方。”

    林延háo点点头道:“那是司空知人善任。”

    黄越满怀感激地道:“是啊,若非司空大人,部堂大人栽培,黄某焉能有今日,施展胸中之抱负,下官不会说话,只能将这些放在心底。”

    看着黄越能有一个好的前程,林延háo也是由衷替他高兴。黄越是典型的技术型官僚,做官上没有天分,唯有在潘季驯,林延háo这样官员的手下方能一展所长。

    正在林延háo与黄越叙话时,另一名官员走了进来。

    这名官员一见林延háo即恭敬地道:“下官山东参议李三才见过部堂大人。”

    林延háo看见李三才倒是淡淡地道:“原来是道甫,许久不见。”

    潘季驯走了过来介绍道:“道甫是王老的得意门生,当初还未到山东时,王老就写了好几封信向老夫举荐,老夫本以为是走后门,但久而久之却觉得道甫倒有些才干。”

    这是怎么说话的,难怪潘季驯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

    而李三才脸上也有些尴尬。

    反而是林延háo出面解围道:“早有耳闻,当初我与道甫二人为吏部推举一并入京授官,道甫外放为山东佥事,听闻在任上剿灭多股大猾积盗,不过一年即升授河南参议。”

    当时林延háo奇怪为什么李三才与自己同样进京,只是授了一个正五品的佥事。后来他从申时行口里打听出,原来是王锡爵故意磨练自己这位得意门生,不愿意让他一下子得志,所以让他在地方多积累经验,然后一级一级往上爬,虽说这升官速度比林延háo慢多了,但人家胜在稳扎稳打,根基着实牢靠。

    并且李三才也是一位干吏,每任都有政绩,再加上朝中有人好做官,眼下不仅早升任为从四品参议,听闻不用多久又要往上动一动了。

    黄越也是很没有眼色,跟了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林延háo与李三才是面和心不和,还恭维对方道:“是啊,道甫兄真乃干臣,国之栋梁,这一次司空上奏天子调他来山东,就是为治河的左右手,在这修河之事上出力着实不小啊。”

    连徐贞明,王士性都看不下了,林延háo对李三才态度明显有些不同,这样的情商你黄大人是怎么混到六品的。

    李三才则连忙羞愧地道:“黄主事言重了,李某不过跑腿的,哪里有什么寸功呢。一切都是司空居中运筹帷幄的。”

    潘季驯笑了笑道:“在林部堂面前,道甫也无须如此谦虚吧。”

    众人闻言都是大笑,当即潘季驯挥了挥手道:“来入座,不然菜要凉了。”

    当即众人在席上坐定,王士性与李三才都是万历五年进士,本来早有交往,但却故意不说话,连李三才主动敬酒他都只是懒懒地托了托酒杯。

    李三才看了一眼林延háo,脸顿时黑了下来。

    林延háo则看了王士性一眼,暗暗点点头。

    酒过三巡,一名下人捧着长条盒子来到酒席上对潘季驯道:“老爷,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潘季驯点了点头,众人都是奇怪,潘季驯要下人带一件什么事物来。

    但见潘季驯一抚这长条盒子当即道:“老夫四度任治河,用十几年心血,考究黄,淮,运三河,斟酌相度,神而明之,遂得此河渠利赖之,盛于此盒内。后人虽有变通,然而言治河者终需以老夫这盒内之策为绳。”

    听了潘季驯的话,在座众人都是暗中咂舌,好大的口气,好大的牛逼,潘季驯这治理河道的办法,不仅要用几十年,还要永远为后世治河官员所用,作为一个准则继续下去。

    在座之人唯独林延háo知道,潘老人家不是吹牛逼,人家是真牛逼,清朝每任河道总督都要把潘季驯这一套治理方略奉为金科玉律,连后来的民国,甚至到了本朝治理黄河都是延续了人家潘老治河的办法。

    林延háo看去但见李三才眼中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说李三才,就是林延háo若不是穿越过来的,也肯定觉得你潘季驯在吹牛,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你的知识是看知音,故事会得来的吗?

    但见潘季驯丝毫也不‘惭愧’地继续言道:“未免后世之人借老夫之名佞言妄议,老夫将此编撰成,类辑成编,名为河防一览,中载有老夫的官印,重王命也,继以图说,明地利也;河议辩惑,阐水道也;河防险要,慎厥守也;修守事宜,定章程也;河源河决考,昭往鉴也;古今稽正,备考覆也”

    林延háo听着潘季驯的话心想,这就是事功的精神,这并非天上掉下来,也并非旁人教的,这样的精神从古至今,一直是有人传承下去的。

    从神农,奚仲,鲁班一代一代,一丝不苟,求真务实。

    潘季驯继续道:“此图可为后世治河之人的六经,老夫眼下将此编写了一份,今日正好林部堂在此,就赠予你。”

    林延háo微微吃惊下意识的要推托,却看见潘季驯那副写着‘你敢拒绝就试试看’八个字的表情。

    潘季驯抚须道:“老夫寿已七十,已是犬马余生,蒙陛下不弃,任为总河,眼下两河工程,已经马上告成,唯担心后来人将老夫心血毁于一旦,累及生民,江山社稷,故而将此图交给你,望好好珍藏,将来找个合适的河臣托付,告诉他古往今来论治河,无人可出老夫之右!”

    脸皮真厚!

    林延háo暗讽了一句心想,你觉得一世行之的东西,未必后来人也是如此认为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官员有一任官员的作风,你如此强行安利不是叫人为难吗?

    想到这里,林延háo不好推脱,当下从潘季驯手里接过盒子,但接过的一霎那,却顿时领悟到什么。

    “司空”

    林延háo猛然抬起了头,不对,潘季驯为何不找别人托付这河防一览图,而是找自己。

    又不早不晚正是在这个时候。

    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不久就要从河道总督任上退下吗?

    林延háo看去但见潘季驯的表情如常,一点也没有异样。

    林延háo当即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从潘季驯手里接过潘季驯接过盒子,郑重道:“学生定替司空寻一合适人选。”

    潘季驯双眼一眯,不置可否。

    一旁的李三才看向林延háo,露出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神色。

    黄越则是如看到至宝般,与众人介绍起这河防一览。但在座的人都没有了心事,大家都在猜为何潘季驯会送林延háo此物呢。

    次日林延háo,王士性,徐贞明向潘季驯辞行。

    按照官场规矩,潘季驯以河道总督之尊是不必亲自相送。但是潘季驯却亲自送到了渡口上,这是很罕见的。

    众人都站亭中说话,却林延háo与潘季驯到一旁说话。

    一名古稀之龄的在位尚与一名不到而立之年的致仕侍郎站在到一起,这倒是令人颇为感慨,又生出莫名的合适之感。

    一老一少,一位如清晨之朝日,一位如马上下山之夕阳,可谓是各有千秋,谁也盖不过谁的光芒。

    此刻他们站在渡头低声谈话,众人都在各自揣测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看了一眼风平浪静的微山湖,潘季驯抚着胡须感叹道:“老夫第二任河道总督的时候,主张与张江陵相左,当时黄河北决,淹没运道,张江陵要开新河以避黄河,老夫却主张先堵旧河,因为此事老夫与张江陵多顶撞了几句,结果被他罢官。”

    “当时老夫心想罢官就罢官吧,正好乡颐养天年,也算是乐得清闲。但没过几年,黄河数决,开新河半点用处也没有,老夫是对的,张江陵是错了。于是张江陵写信恳请老夫重新出山,说当年之事是他错了,恳请老夫重任总河。”

    “这张江陵虽其意甚诚,但老夫心想,我是何等人,怎么是他挥之即来,召之即去的。当下老夫本不愿意就任,但后来又想,我辈读一辈子,所求的也不过是修齐治平这几个字。这张江陵老夫就算再讨厌他,但老夫却是朝廷的官员,治河又不是给他治的,而是为了社稷百姓。”

    林延háo听到这里,哪不明白潘季驯话中之话,言中之言,此刻他对潘季驯只有敬佩和感激。

    潘季驯缅怀了一阵,继续道:“此时此刻,老夫与张江陵的过节,早已烟消云散。他早已是作古,老夫也是风烛残年之人。但老夫唯独庆幸的,就是当初没有意气用事,接受了河道总督之职。这十几年两度浮沉,治河马上大功告成,如此老夫一片丹心足照汗青之中了。”

    林延háo远望微山湖波澜不兴,静水流深。看到这里林延háo感叹道:“挽淮河,束黄河,治运河,多少帝王将相为此殚精竭虑,但唯独司空一绝河患,既此非忍辱负重,胸怀为国为民之心不足以办成。”

    “当然治河之事,也不是老夫一力完成,也当薪火相传。说到这里,宗海你还到而立之人,即官拜三品京堂,是何意思?如此年轻就致仕,官场之上是你的儿戏的地方吗?半点也沉不住气?”

    林延háo立即道:“学生辞官”

    潘季驯打断道:“你不必拿养病,省亲这话搪塞老夫,你是个有志于事功之人,求得是修齐治平。当年你因黄河水清水浊之事,被张江陵赶出京去,老夫记得你当时说过,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所作为,就算是让你屈居一名县令,你也愿意。怎么到了今日,这话犹自在老夫耳边,你倒是忘了一干二净了?”

    林延háo想起当年的事,他也不由感慨道:“是啊,当时司空还告诉我为官之道,当不问是非,直道而行。这几个字学生一直记在心底,但是可惜学生一直没有办到这几个字,行事弯弯绕绕的,瞻前顾后,反而畏首畏尾,倒是没有年少时那般勇猛精进了。”

    潘季驯不屑一顾道:“你倒还记得,其实这几个字老夫也未必办到。”

    “司空你”

    潘季驯笑了笑道:“老夫年已七十,应当是致仕了。老夫当初修成此就是打定告老还乡的主意。月前向天子引年乞休,天子复旨却道,河务重大,老夫以特旨起用,故不拘年限,照旧供职。老夫想来想去,朝廷不让老夫走,这是没有人可以接替啊,老夫有意向元辅举荐你,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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