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谣: 第一章 八百里洞庭
地球。
华森顿标准时间,公元2043年11月23日上午十点,正是一天繁忙时段,伴随撕裂苍穹的巨响,纽约市上空腾起一团狰狞的蘑菇云。那个被称作世界经济引擎、名字叫“华尔街”的地方,只剩下巨大深坑和遍地瓦砾。
核爆炸——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扶桑国的广岛、长崎被美军轰炸快一百年后,在人类都市再次出现了核爆炸!这讯息在数分钟内传遍全球,引发了世界恐慌。
在爆炸中心,钢铁融化,砖瓦炙烤成琉璃,人体一瞬间被气化蒸发。稍远处,高楼大厦呈扇状倒伏,崩塌燃烧,汽车火球一般掠过半空,街道遍布黑糊糊的尸骸,树木被烤成焦炭。再远一点,渐渐出现跌跌撞撞呼嚎着的人群。玻璃幕墙将光辐射反射得无处不在,他们被死光照耀,双目失明、皮肤溃烂。
这枚千吨级微型核弹造成的冲击波、光辐射、贯穿辐射受楼群阻挡,杀伤半径不到半公里。但由于是在人口稠密区爆炸,导致三万人直接死亡,更有十多万人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将在此后数年痛苦离世。
一小时后,联合国、各国政府纷纷发表声明,强烈谴责此类恐怖主义行径。
两小时后,中东救世军宣称对袭击负责,强烈谴责美、欧诸国对世界的经济掠夺与文化侵略,并严正声明:如果美欧联军一天不从中东撤走,救世军一天不停止圣战。
二十一世纪中叶地球石化资源濒临枯竭,只有从地中海东部到波斯湾区域的石油储备还剩点残渣余孽,基本上沦为了欧洲与美国的殖民地。原中东各国反对人士组建救世军控制了阿富汗二分之一多的区域,成为一股半宗教化的准国家军事力量。
三小时后,美国及北太平洋公约诸国对救世军宣战!
随后数日,在汗牛充栋有关“华尔街核爆炸”的新闻报道中,一则小消息逐渐被人们注意、传播、证实,到后来席卷整个社会,其震撼力远远超过了正在进行的中东战争,甚至超过人类初次登上月球。
这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是——在核爆炸瞬间出现了一个婴儿!
一个摄影师恰好拍摄下了核爆过程,当时距离爆炸中心不足三公里,由于器材高档,画面非常清晰。这段录像卖出高价后,被各家电视台滚动播放。有人用特殊设备把整段录像慢放,放大,发现在核爆炸火球形成一瞬间,火球上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小小光球,球内赫然躺着一个睡婴。
一段只存在百分之一秒却非常清晰的婴儿影像!
分析视频飞快在网络传播并进入主流媒体,通过不同专家考证,排除了作伪可能。由此诞生的理论千奇百怪,流行解释认为这是一个光学现象——小孔成像。如果黑屋子外墙有一个小孔,那么墙外人物在合适条件下就会通过光线投射,经由小孔在内墙形成影像。核爆炸瞬间,空气被压缩得致密如墙,影像于是投射其上。
那么婴儿的原型何在?难道天堂之门开启,神子降临凡尘?
传说人类堕落,天神以洪水灭世,预言万载后将以烈焰再次灭世,届时烟雾笼罩大地,天降陨石,烈焰熊熊。但天神显然小觑了文明进化能力,二十一世纪的灭世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人类只要发动一场终极核战争就可以自己搞定自己。随后天降酸雨,核冬天将挥舞死神之镰收割所有生命!
但是科学发展至今日,人类创造了辉煌的文明,还有几人相信神灵?
不管历史上是否存在过“神灵”这一特殊物种,就算有,现在也已经沦为庙宇教堂墙壁上粘满污垢灰尘的画像。除了精神慰藉,难道它们对尘世间还有实质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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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渺,湖区内河流港湾密如蛛网,湖泊沟塘星罗棋布。河多沟多塘多,地形复杂,土质松软,在古代属瘴疠贫野的“南蛮”之地,迁谛之人多会于此。到二十一世纪中叶了依然不通铁路、高速公路,进出都要靠船。
这里气候温暖潮湿,乃天然的沃野良港,最适合种植水稻、棉花,养鱼、养虾,是华夏共和国重要的粮食和水产基地。古语有云,洞庭熟,天下足。
这一天正是公元两千零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清风徐来,芦苇摇曳,湖湾沟塘波光粼粼。一个身材匀称留板寸头发穿长袖白衬衣的年轻人走到一座小桥前,不由得愣住了。
桥对面的路有三条,几乎一模一样。高高密集的杨树排列在碎石子路旁,将视野挡得干干净净,边上也没有什么路碑或指示牌。年轻人左顾右盼,见后面来了一位挑担子的农妇,连忙迎上前几步,含笑问道:
“大婶,麻烦借问一下,到鹤洲怎么走?”
农妇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格壮实,一头箩筐里剩下小堆品相不佳的红薯,另一头筐里搁着些油盐酱醋和一包廉价水果糖。她抬头看了看年轻人,脚步却不停歇,道:
“赶巧俺就是鹤洲村的,跟着就行。哥子是城里人吧,来走亲戚的?”
年轻人笑了一笑却没有答话,露出一口整齐白牙,伸脚在路边草丛里蹭了蹭刮落新皮鞋上蒙着的一层黄土,不紧不慢地跟在农妇身后过了桥。
农妇叫梅姑,因父亲是私塾先生,耳濡目染倒也识文断字通晓情理。她见年轻人不欲多说,行事更有一股清净出尘气度,便不再多问。两人一路无话,走了两三里后,眼前出现一道五、六十米高的江堤,如一条雄伟巨龙盘踞平原。
年轻人思忖面前只怕是虎渡河了,上接荆江下连洞庭,过河三四里便到约定之地,师兄只怕等不及了。俗人奇巧淫技借力外物,修道之人多不屑一顾。但是一个月前曾发生过一场核爆炸,随即自己被指派下山。一谈到核弹师长们皆面色凝重三缄其口,那核爆炸再厉害能敌得过道家仙术?
掌心雷不必提,传说中上仙广成子的翻天印也不可能摧毁一城。雷劫呢?天雷一出,大地成焦土,万物化齑粉,谁可抵挡?只是雷劫乃上天之威,跟道家没啥关系。何况核弹之威能及百里之遥,而能够焚灭一城的旷世雷劫却闻所未闻。
难道俗人的能力竟然超过了上古仙人?年轻人边走边思考,一不小心触到了心底的怀疑,暗道惭愧,连宣了几遍“无量天尊”才慢慢平静。他奉命找寻一位在今夜子时伴随异兆降生的婴儿,师长们含含糊糊语焉不详,透着一股神秘诡异的味道,很是与道家自然通透的心性不符。他大感奇怪,却也没有笨到去追问。
这年轻人乃当世第一等道门仙人谷的外门优秀弟子,名唤一鸣。道门之中有内外之别,内门弟子只需要潜心修炼,而外面弟子则需要处理一些俗务,为内门提供资源和创造环境。内门相当于俗世里的董事会,一个个内门弟子是大小不一的股东;外门则是集团公司,下面还有事业部或者分公司,重要岗位的人事任免却是由董事会决定。外门中的优秀弟子也能进入内门,像一鸣所在的仙人谷,需在二十五岁前修炼至炼气三层,何其难也。
一鸣今年才二十岁,却已经达到了炼气二层的巅峰,更兼身处扼守山门的外门总部,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进入内门那是指日可待。而身为外门执事的一苇师兄虽然已达炼气四层,却久在江湖奔波且年过六旬,只怕这一生都甭想见到内门风景。这一次尊长们先派出江湖经验丰富的一苇之后又派出一鸣,栽培与考验的意味不言而喻。
自己难道是在寻找秉天命而降生的人吗?
若真的天命所归,寻之又有何益?
越推究越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谜团,一鸣不敢继续,在山下见到的一句粗鄙网语却悄悄冒出了脑海。“人生最大的悲哀是青春不在,而青春痘还在。”他摸一摸脸上,心底竟生出些从未有过的空虚。也不知青春尚在,而青春痘从来没有过,算不算悲哀?枯燥漫长的修道生涯,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人爬上大堤,清凉的河风吹得人遍体通泰。一条无篷渡船泊在河边,十几个人正陆续上船。等两人也上去后,艄公竹竿一撑船便离岸了。
一鸣望向巍峨江堤和两百多米宽的江面,暗暗叹服。一年年河道淤积,河床越抬越高,导致江堤越修越高,最后生生造出了这地上悬河。汛期来临,江面至少会有五百多米宽,该是怎样一个壮阔景象!
朝一个油漆斑驳的旧木匣里投入几枚硬币后,一鸣独立船首。入冬虽没下雪,天气乍暖,大多数人都还穿着棉衣,最不济也要套上秋衣秋裤。像一鸣这样干干净净单衣单裤气质迥异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乡下农民们都很自觉地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木船在江中走了个斜斜的“之”字形,十多分钟后抵达对岸。一鸣跳下去,见一条斜坡直通堤顶,便率先走上。
江堤高出平原许多,一鸣登顶一望四下了然。只见左边斜前方约三里外有个村落,知道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鹤洲了。
农人们上了堤之后大部分往左边走了,只零零星星几个向右。
“哥子跟俺来吧。”
梅姑见他东张西望,便停下来解释道:“往左去沙湾与鹤洲,往右去小河口,再远就到茅草街了。那里是虎渡河流入洞庭湖的湖口,十里八乡都去赶集,可热闹了。”
一鸣嗯了一声,跟在梅姑身后走了一里多路后,见有条小路沿堤坡斜向下通向垸子中,一个村落清晰可见。
“往这边去。”梅姑一手扶住担子,一手指向坡路。
“哈哈,我先转上一转,谢谢您了。”
梅姑见他不听便径直走了,一鸣初见江南水乡风光,处处觉得新奇有趣,顺着堤面悠闲散步,心境逐渐空明。
暮色渐沉,右下方是一个大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这应该就是沙湾村了,距离今晚要去的鹤洲村非常近。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太早折回鹤洲,不想和早就在那里等候的师兄一苇见面。
不知不觉月亮升了上来,清辉满地。一鸣慢慢往回踱着步子,忽然听背后传来轻微的衣袂破空声。
噫,这里竟有武林人士出现?反正子时还早,且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吧。
他心中一沉默运功力,索性转过身子静立。
“小子,别跑!”
约莫过一分多钟,前方出现两条黑影,人未到骂声却先至。
一鸣瞧清楚了来人,双臂环抱胸前,冷哼一声,道:
“谭四郎,你还纠缠不休?”
两个人如飞跑来,其中一小伙额缠绷带脸肿得猪头一般,正是有着一面之缘,上午在茅草街偷摸大姑娘屁股被他约施惩戒的谭四郎。
“操你姥姥的,追到老子窝里来了,寿星公吊颈活得不耐烦呀!”谭四郎骂完后别过脸对身边壮汉道:“大师兄,就是这家伙偷东西,还打人!”
追窝里?偷东西?一鸣心神电转,马上明白。敢情这谭四郎的家就在前面沙湾,一路上逃跑正好和自己线路相同,以为是被追逐,也可能是怕自己告状,于是干脆邀帮手报仇。这大堤高出平原几十米,在上面悠闲漫步几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炮拳第十代弟子王铁柱,请指教!”中年壮汉拱拱手。他身材敦敦实实一脸憨厚,指节上的老茧暴露出功夫尽在拳上。
“指教不敢,路过而已。”一鸣冷淡地抬了一下手算回礼。反正说不清也懒得分辩,武林中人最难缠无趣,炮拳又是江湖小门派,同他们计较折了身份。
王铁柱外表憨厚心却细致,知道师弟素来品行不端,大恶不犯,偷奸耍滑却层出不穷。这年轻人虽然冷淡了点,却彬彬有礼,未必是一个贼。只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师弟这顿打挨得实实在在,不找回场子连自己的脸上也挂不住,于是当即问道:
“还未请教兄弟的大名和师门,有误会大家颁开说清楚也好。”
给台阶让对方下,都报报家世来头,扯上点七大舅八大姨关系,架就打不成了。出来混,除非不共戴天,交朋友总比结仇好,是行走江湖的潜规则和不二法门。只不过这一次王铁柱表错了情,因为对方并非武林中人。
“你们走吧,我还有事。”一鸣摆摆手眉头微皱,有点不耐烦了。
“师兄,这家伙根本没把俺们放在眼里!”谭四郎在一旁添油加醋。
严格地说王铁柱并不能算油滑的江湖人,场面上的话也只会那么几句,想继续探讨就要上升到意识形态,实在有点力不从心。泥菩萨也有几分土性,更何况还是在自家地盘,他听师弟一激也恼了,当即一脚重重踏上前,运足中气喝道:“请指教!”
这一嗓子好象平地敲响大锣,谭四郎吓一跳,慌忙退后两步。大堤上寂无行人,堤下芦苇丛中“扑棱棱”十数只雀鸟惊飞。
炮拳乃南方拳种,在外家拳中小有名气。讲究直来直去,简单快捷,近战中不失为有效手段之一。它拳架紧凑刚劲内敛,势势相连环环相扣,交手不离要害,手打七分脚追三分。
王铁柱气运丹田,胳膊上肌肉坟起,脚下一跺。随着“嗵”一声闷响,地面微微一颤,好像一台笨重的推土机在缓慢推进。
一鸣嘴角闪过一丝讥诮,心道武林人士都好大做派!若是生死对决,等你摆好架势大模大样上前,早被秒杀n回。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