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稍微往前推移一些——

    夜色降临，位于首尔永登浦区汝矣岛的KBS本部大楼上下仍是一片灯火辉煌。

    此时，在大楼中的一间多人会议室里，含着些许躁意的讲话声不断回荡在会议室的四周，打破了原本安静的环境。

    “我不想再听解释！”

    手中夹着一根中性的写字笔，一副精致的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化着淡妆的中年面容上流露着一丝丝的严峻之色。

    一名大约四、五十岁的短发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搭配风格不错的便装，正一手拿着手机，坐在会议桌的首位皱眉讲着电话。

    从她脸上愈发浓郁起来的躁郁神情、手中越转越快的笔杆，以及话语中渐渐升腾起来的火气，都可以看得出来，显然目前通话的内容让她感到很不愉快。

    “……所以！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结果就是，孔刘还是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咬字较重的声音回响在会议室空旷的上空，随着话音落下，手中的写字笔也潦草地在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飞快写出了大大的两个字——“孔刘”，而后又画了个圈，再交叉地用力画了个大叉，就像是给什么宣判了死刑一样。

    “所以……”

    坐在中年女人的身边，一名蓄着络腮胡、面相宽胖的男人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那副黑框眼镜，一边用擦镜布好好擦拭着，一边就一脸无奈地看着现在明显情绪不太好的中年女人，道：“孔刘还是拒绝了对吧？倒也不是很让人意外……毕竟是一开始就已经想到的事情。”

    “那位现在已经转战到电影圈去了，要让他出演电视剧，和当初请张东健出来难度差不多。我们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坐在另一边的一名看起来较为年轻的男人也接了一句，他穿着一件黑夹克，头发略显凌乱，模样有些不修边幅，“既然如此，还是采用我们当初就定好的第二套方案吧。顶多再有十几天就要开拍了，男女主角到现在都还没决定下来，算怎么回事？”

    “那好，我知道了。”

    宽胖男人把黑框眼镜戴回了脸上，点点头道：“既然是选用第二套方案，那么原本定好的女主角范围也得尽快修改一下了。”

    “对，没错。”穿着黑夹克的男人也点点头，“这事情我等会儿和白PD再打电话商量一下，尽快在明后天内把事情敲定下来。金编剧你们也辛苦一下，到时候可能剧本也有些内容需要修改一下。”

    “是，我知道了。”宽胖男人应道。

    “呼~~”

    挂断了电话，把手中的手机反盖在桌面上，中年女人闭上双眼长长地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缓缓平息自己内心的情绪。

    过了片刻，她脸上原本那股混杂着郁闷和抓狂之色的表情还真的消退了许多下去。

    在口中轻吁一口气之后，她就抿抿嘴，身体往后靠在柔软的办公椅椅背上，目光看向了自己身边的两位同事，在迟疑了那么一下之后，忽然开口说道：“我想……这事情再缓缓。”

    “什么？”

    没等宽胖男人说什么，那名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就率先皱起浓眉地看着中年女人，说道：“金编，您应该清楚，电视台给我们预留的时间不算宽裕，再加上我们电视剧制作的消息都放出去那么久了，要是再不把主演的人选决定下来，我们无论对上面还是对外界，都没法交代啊。”

    “李PD，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摆了摆自己的双手，中年女人轻轻蹙眉，十分犹豫地和那名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对视着，嘴唇无声地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宽胖男人稍带小心地瞄了一眼这副有点凝重起来的状况，想了想，就忍不住对中年女人开口道：“前辈，我记得您之前不是也说过，宋仲基是三十代以内您挺欣赏的男演员之一吗？”

    “对啊！”那名穿着黑夹克的男人也大为不解地接道：“宋演员那边其实我们也联系得差不多了，他自己前不久也才刚退伍，完全符合我们男主角的设定啊，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也不是觉得宋演员不好，就、就是……”

    面对着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年女人张嘴犹豫了半晌，才无奈地说出实情：“我就是觉得，宋演员他还是有点……太年轻了，气质感觉也……”

    话说到一半，余下的内容就在嘴边徘徊了起来，不过其实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在看到宽胖男人两人脸上纷纷露出点明白过来的神色之后，中年女人索性就轻叹口气，说道：“事实上李PD、元锡你们不是也很清楚吗？在剧本里面，‘柳时镇’可是一名真正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人，和艺人们经历的文艺兵是完全不同的，说实话……宋演员他虽然条件不错，但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心目中的人选依然不是他。”

    “……可是，我们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中年女人的话让两个男人沉默了下来，很快，那名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又目光复杂地抬起头来看着中年女人，轻声道：“金宇彬、赵寅成、元彬，还有孔刘。这四个最初定下来的人选，我们不都尝试着接触过了吗？但一个个听到我们是采取事前制作的方式，全都拒绝了啊。也就是一个宋仲基，刚刚服役结束，条件放宽很多，愿意接受。现在我们又上哪去给找既愿意接受我们事前制作的首例拍摄方式、又符合我们要求的男主角？”

    “呃……”

    男人的话让中年女人语塞了一阵，最终还是蹙着眉闭上双眼，抬起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捏着自己有些酸胀的眉心，口中喃喃般道：“再等等吧，再等我一两天……”

    那名穿着黑夹克的男人眉头又皱紧了一些，沉声说道：“现在的时间已经……”

    “啊对了！”

    突然这时，本来还满脸苦恼地在闭目养神的中年女人口中发出了一声奇怪的低呼。

    紧接着，她就在宽胖男人两个人略微怔愣的注视中，懊悔般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转头四下用目光扫视了起来，就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嘴里则念念有词地说道：“真的是，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真是……遥控器呢？那个，元锡，你们谁有没有看到电视的……啊，找到了！”

    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翻找到了会议室里那台小屏电视的遥控器，中年女人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一面急匆匆地打开了那台电视，一面就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什么……听说今晚会先放送制作特辑？”

    “金编剧，您这是……怎么了？”

    感受到坐在会议桌旁边的两个人朝自己投来的迷惑眼神，已经在电视机前的那张沙发上好好坐下身来的金恩淑就稍稍回过头去，对他们微微苦笑着解释道：“赶着看直播。”

    “直播……啊~~对了！”

    黑框眼镜后的一双小眼睛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然后金元锡就猛地一拍手，一脸恍然地看着金恩淑，同样一副这才想起什么的样子，说道：“前辈您指的是……《亲爱的恩东啊》，已故韩以诗前辈的那部遗作吗？”

    “嗯，没错。”

    金恩淑点点头，手里按着遥控器调着电视机的频道，语气不无感慨地说道：“说起来，这部剧最近在我们圈子里可是完全出名了……我刚出道的时候，其实在电视台里也听说过韩前辈的事情，还有之前跟卢熙京编剧、宋载正编剧她们来往的时候，我也听她们提起过韩前辈。好像确实是一位挺让人尊重的人。”

    “《亲爱的恩东啊》吗？等等，我好像也有点印象……”

    旁边穿着黑夹克的剧组导演李应福闻言眨眨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金元锡，询问道：“就是那部……最近在圈子里传闻很可能会动摇我们台《制作人》那部剧年度大势的新剧吗？”

    “对啊，就是那部剧！”金元锡颔首道：“不过……什么动摇大势地位的新剧，还是……也就是我们编剧圈里面一些人因为韩以诗前辈的缘故，嘴上说说而已。”

    这话说得有些委婉，但金元锡话里真正的含义在场的其余两个人也是听得心知肚明。

    显然口头上的尊重，并不能代表什么。

    “……那个时候，刚好找到了点状态。”

    电视的频道已经调到了JTBC，当看到屏幕上跳出那张自己也有点眼熟的俊朗脸庞时，金恩淑的脸上倒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异样，只是回头瞥了瞥金元锡两人，口中淡淡道：“无论是出于礼节也好，还是抱着我们编剧应有的职业态度也好，好好收看和推崇前辈的作品，这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地方。”

    听到金恩淑这句话，还坐在会议桌旁边的两个男人脸上就露出了各异的反应。

    李应福挑挑眉梢，旋即目光不由看向了自己对面的金元锡，而金元锡在听到这话后，心里则是微微一凛，连忙低下头去应道：“是，我明白了……”

    金恩淑这番回应听起来虽然像是面对他们两人，可实际上听她话中提到的“编剧”二字，与她不经意扫过某人的目光来看，就可以看出，这是她在暗暗表达自己的不满。

    至于不满的理由，自然不言而喻。

    正如她口中所说的，不管是基于礼仪也好，还是抱着虚心的态度也罢，最根本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那什么……”

    手指挠了挠自己的眉毛，李应福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金元锡那副悻悻然的模样，咂嘴道：“我倒还真的不抱什么期待。说到底也是好多年前的……”

    “那么，接下来，三十代的成熟男主人公、顶级明星‘池恩浩’~~以及，不一样的韩宇！马上呈现给大家——”

    倏然间，一句音量拔高的响亮介绍打断了一下李应福的话，让此刻坐在会议室里的三个人都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电视。

    “是你吗？”

    “渐渐靠近的心这般跳动着，”

    “只是几步而已，”

    “为什么却觉得这么遥远？”

    ……

    与此同时，那道在千家万户同步响起的深情歌声也飘入了他们的耳中。

    没过多久，在三个人脸上原先那副稍显愣神的模样就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哦？这是去哪里啊？”

    “啊，您好……”

    ……

    “恩、呼……恩东……恩东啊……”

    ……

    “铃铃……”

    “那个，池恩浩先生？我已经到了，您在哪里啊……”

    ……

    “哦、哦……抱、抱歉，我突然……突然有点不舒服，就自己先跑去医院了……”

    “是这样啊……”

    ……

    “那么……没事就好。”

    “嗯、嗯……以后……以后再找机会，我会亲自上门，向作家您说明清楚的……一定。”

    “这么郑重其实也没必要……池先生您没事就好。那么……再见。”“是这样啊……”

    ……

    “恩东……”

    “恩、恩东……恩东啊……恩东啊……恩东啊……哈……”

    ……

    ……

    ……

    “看到了，看到了——”

    “咚……”

    伴着耳畔那道蓦然清晰起来的歌声，李应福控制不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睁大注视着不远处电视屏幕的双眼，目光显得呆滞而又格外凝重。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没有理会他。

    金元锡的指头一下下无意识地轻叩会议桌的桌面，宽胖的脸上是一片相同的莫名震惊。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抬起手再次摘下脸上的那副黑框眼镜擦拭一下，但动作到一半却又生生停止了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上那道孤零零地站在夜幕下的高大身影，似乎……是不想错过画面里的任何一个瞬间。

    至于坐在沙发上，最为靠近电视机的金恩淑，她在看着画面中韩宇饰演的池恩浩望着女主角池恩东离去的背影，止不住弯下腰去的身影时，整个人同样微红着眼眶，脸色呆滞了几秒。

    顷刻后，那张化着淡妆的中年面容上就露出了一种极为郑重的表情。

    她一下子转过头去，非常认真地对李应福两人说了一句：

    “找到了……我们的男主角！”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