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车开久了，路上的事，就差不多都晓得点儿，不算啥。”老司机显然很健谈，笑呵呵地跟他解释，“东延大道那一段前段，是连着四个T字路口，不能左转，只能往右，最后一个路口就是那车刚才出来的那个。稍稍推断一下，挺简单。这座城市啊，我整圈跑都跑了几万圈儿了，从开电车到开公交车，再到现在开出租车，这五十年的车龄，可不是天天等着上下班等出来的，呵呵……”

    王驭这下是佩服了个五体投地，对这老司机刮目相看。

    自古高手出民间，这白发老司机果然是老司机！

    “小伙子，听过没有？司机有三大必备技能，一是开车，二是辨路，三是休息。”白发老司机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好多人以为开车技术最重要，其实啊，和那相比，更重要的是‘辨路’。老马识途，老司机识路，不懂路，轻则绕远绕圈，严重的指不定就南辕北辙了，开哪旮旯去了都不晓得……”

    “师傅你先甭说了，快跟上啊！”王驭眼见前面的宝马加了速，要拉远距离，不禁又急了，“那车走远了！”

    “啥？你想多听点？好嘞，我慢慢跟你说……”白发老司机这当口耳朵又背了。

    王驭一脸黑线地看着他。

    这老头，到底是真耳背还是假耳背，怎么一到催他的时候，他这耳朵就不灵了？刚才闲聊的时候隔那么远说话，他耳朵就明明完全正常！

    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宝马车一个左转，拐进了横道。

    等到已经落后了近百米的出租车到达十字路口时，前面却红灯了。

    白发老司机不慌不忙，一脚踩下了刹车，把车子停了下来。

    “糟糕！”王驭看着红绿灯上的计时器，居然要整整六十秒后才转绿，六十秒后那宝马车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别急别急，慢慢来，我包你不会跟丢就是了。”白发老司机慢条斯理地道。

    “可是那车已经……”王驭脱口而出。

    “放心吧，咱们T市这两年有句话，叫做‘开车不上二龙道，一上二道刹车毁’，晓得啥意思不？”白发老司机慢悠悠地说着，“二龙商业街，那地儿就是一机动车的地狱啊……”

    王驭目瞪口呆地听着。

    地狱？

    机动车还有地狱？

    “全长二点一公里，中间可没有机动车能走的路口，”白发老司机笑眯眯，“两公里的地段，上下班高峰期，能让你在那堵半小时！不过现在还好，堵个五分钟没啥问题。”

    “那啥，那二龙啥街在哪？”王驭愣愣地问。

    白发老司机指了指左边那横道，就是刚才宝马刚刚转进去的那条。

    王驭张大了嘴。

    真的假的？

    等到红灯终于转绿，白发老司机不紧不急地发动车子，没有左转，直接向前穿过了路口。

    “老爷子……”王驭又忍不住了，这又走错方向了！

    “刚才我话说到哪了？噢，对了，”白发老司机却接起了之前的话题，“开车一定要懂得辨路，我不是吹，敢说全T市所有司机，包括公交车私家车公家车出租车连带电动车自行车，能比我更懂咱们T市的路的，你找不出一个来……”

    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五分钟过去，出租车三兜两转，不知道绕到了哪条道上。

    王驭苦着脸听着白发老司机不停说，正郁闷中，忽地眼角察觉有异，登时一愣，转头看去。

    出租车刚刚经过的一个十字路口，霍川的宝马车正从横道里出来，一个左转，居然跟到了他们车子后面！

    “我说了吧，不会跟丢的。”白发老司机又说起来，“从二龙商业街出来，这条恩惠街是必经之路，而且他们方向是朝东，不可能右转，肯定是转到这边道儿上……”

    王驭张了张嘴，完全合不上了。

    这个白发老司机，简直神了！

    宝马车快，很快超过他们。

    但就在超车的时候，车里的燕小溪无意中看到了出租车内的王驭，登时露出愕然表情。

    开车的霍川发觉她的异常，转头看来，登时也看到了王驭，目光倏然一沉。

    王驭赶紧把头别往另一边，暗叫糟糕。

    居然让他们发现了！

    等等，我怕个蛋啊！他们又不知道我在跟踪他们！肯定以为只是巧遇嘛！

    不过不等他壮起胆子转过头去，宝马车已经超到了前头，而且越开越快，距离越拉越远。

    “他们好像想甩开咱们……”白发老司机悠悠地来了一句。

    “……”王驭看看这老头后脑勺，叹了口气。

    说实话，被发现都因为这老头，居然超前了，要是一直跟在后面，哪会被看到？

    不过现在他并没有要怪这老头的意思，反而皱起眉来。

    刚才错身过的刹那，他清楚看到了燕小溪脸上的木然。

    学生会会长，二中校花，门门前列科科争先的燕小溪，至少在王驭看到她的时候，从没见过她有这种表情。

    仿佛对一切认命了一般！

    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但问题是现在对方刻意在甩开他们，无论是因为发现他在跟踪，还是只是单纯不想有认识的人知道他们去哪，凭双方的车子性能差距，霍川甩掉他们也是分分钟的事。

    尤其是王驭对这附近的环境还是有所了解，这条恩惠街出去，就是另一条穿城的九威大道，上了那里，到处都是路口，跟踪非常困难。

    “刚才那小女孩，好像有心事。小伙子，你是为了她吧？”白发老司机忽然问了一句。

    “嗯……不是！”王驭随口答了一句，随即惊觉自己失言，赶紧否认。

    “年纪轻轻，撒谎可不太好，那可瞒不过我这双老眼。”白发老司机笑呵呵地说，“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插嘴了。坐稳了！”

    “啊？”王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坐稳？

    “打了包票保你不会跟丢，当然不能丢了我这张老脸。坐好吧！”白发老司机声音微微透出一点认真，“甩掉我这辆车，可没那么容易！”

    王驭还来不及说话，尖锐的轮胎摩擦声猛地响起，整个车身一个大幅度的右甩，像漂移一般，猛地转进了右边的一条小巷！

    王驭一把撑着座位，才没被甩倒，心里暗骇。

    这老头疯了？！居然在大道上这么快过弯，万一擦着撞着其它车怎么办！

    这念头还没闪过，出租车已到了巷尾，又猛地一个左甩。

    白发老司机双手飞快地向左打方向盘，急速转弯造成的轮胎与地面快速摩擦，又带来尖锐的擦响，让王驭瞬间生出轮胎要磨破的错觉！

    车子随即恢复平稳，加速前冲。

    王驭脸都青了，牢牢抓着车门，看着出租车以至少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宽度不超过三米的巷子里狂奔，而且速度还在慢慢提升！

    这老头真的疯了！刚才在外面那宽敞的大道上，也顶多是三四十公里的速度，现在进了这又窄又短的巷子，居然速度提这么快！

    两旁的行道树和行人风一般朝后而去，不过半分钟，出租车又到了一处十字路口，照旧的飞速左转。

    坐在后面的王驭差点没叫出来，只觉整个车身像是不受控制般朝着右边甩去，眼看着就要撞上一棵行道树！

    但在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中，车尾险险差五六厘米，错过了那行道树，居然没撞上！

    “啊！怎么开的车！”车外几个行人被吓了一大跳，破口大骂。

    “对不住对不住……”白发老司机一边不停嘴地道着歉，一边毫不放慢车子速度，油门直接踏到了底，手上方向盘打得飞转。

    王驭脸色发白地坐在车上，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

    最初他确实被吓了一大跳，但多转了几次，身体也适应了这高速的变化。刚才这个弯，他甚至能够提前预判到车子要转的弯度、车身倾斜程度和惯性变化，从而提早改变坐姿。这样一来，过弯时他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狼狈。

    就这么着一连过了至少十多个弯，王驭已基本上能完全避免过弯惯性，每次提前改变姿势甚至能让渐渐涌起的晕眩感也消了下去。

    原本慢慢吞吞的白发老司机，像是突然变成了都市飙车狂人，一个弯接一个弯，速度顶多偶尔稍减，基本上都保持在五十公里每小时以上——这可不是猜的，王驭两眼不时会瞅上前面的仪表盘，亲眼看见！

    多过了几个弯，王驭开始生出异样感觉。

    一旦习惯了这动荡的行进，心中竟隐隐生出一股享受的感觉。

    速度与角度的完美结合，使得出租车在这巷子里划出巧妙又高明的线路，仿佛书法家大笔书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美感，让人享受。

    物表万千，大道归一。

    王驭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曾经在语文书上看过的句子。

    这世界上的事物万万千千，形态各异，然而其根本却是一样的。就像书法和绘画之间，有着相同的艺术本源，而这白发老司机的“飞车”，又和它们一样，同样有着相同的艺术本源，充满了艺术之感。

    蓦地，出租车迅速刹慢。

    前方是巷子出口，白发老司机没有继续加速，而是放慢了速度。

    王驭心知他要出巷了，同时猜到了他在等什么，心中微微紧张起来。

    外面大道上，机动车流不断流动着，一辆辆车子快速驶过。

    就在出租车快到巷口时，王驭瞳孔倏然收缩。

    巷口外的机动车流中，霍川的宝马刚刚经过了！

    白发老司机稍稍加了下油门，慢了两个车位，转进了外面的大道。

    王驭心中佩服之极。

    霍川此时想必已经发现他所坐的出租车，已经消失在后面远处，但却肯定想不到，这白发老司机竟然能够追近，因此对附近的车子反而不会太留心。

    再加上这周围出租车原本就多，各车外观都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白发老司机还刻意错开了车道，在他们的车和霍川的车之间有两辆车挡着，霍川和燕小溪更是难以发现他们的存在。

    老司机就是老司机，果然威武！

    “呵呵，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废掉。”白发老司机抽了条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来刚才几分钟的巷区飞穿，也让他绷紧了神经，压力不轻。

    这里已经是市区一环内，车多人多，行车的速度减慢下来。

    两辆车一路前行，渐渐向市中心而去。

    多跑了十多分钟，前面的宝马车忽然一个右转，拐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白发老司机把车停靠在了路边的候车区，转头对王驭道：“自个儿下去吧，车费六十八，谢谢。”

    王驭有点心疼，但心中有事，仍赶紧把口袋里的钱夹摸了出来，翻了翻，只有三十五块。

    王驭挠挠头，对白发老司机道：“老爷子，我只有这么多……”

    白发老司机一愣，接过他递来的钱，数了数，顿时摇头：“这不行，咱做老实人，开老实车，你们乘客也不能坑我是不是？车钱，必须给清，不然我可不依！”

    王驭暗叫糟糕。

    霍川和燕小溪停好车，肯定要离开，自己在这边耽搁久了的话，就找不着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