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法神:正文卷 第壹仟贰佰贰拾陆章 神剑断折
万剑心逃了,那么他还有方天航,还有神剑门所有弟子摆成军势才能压住了的,神剑门的希望方天航。王深海私下里就没少称呼这个对他还算不错的师兄“方天皇”,意为剑中天皇,足见他对方天航的仰慕,可是,方天航死了。
他死在了东海秘境中,至今尸骨都没找到。
他死了,王深海眼中的神剑门也跟着死了。他很清楚,比他的师父薛无痕更加清楚,门派的首席弟子,等于门派的未来。
首席弟子,哪怕还未接任掌门,都可以去参阅门派镇派宝典,他们就是门派传承的核心。
而现在,无比可悲的是,王深海拿到了《观澜剑诀》但他就是学不会!
能够依照《剑芒心经》发出剑芒,这就是他如今的极限了,甚至可能是他此生的极限。他到现在也不敢奢求更多。
他其实也不想奢求什么,此时此刻,刚刚从“前线”回来的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庆功宴的邀请,一个人孤零零地,落魄地,冷清地坐在空荡荡的山门正堂中,孤独地思索着,思索着那黑暗的未来。
他奢求的不过是“平安”二字而已。
但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丝竹魅曲,还有觥筹交错中夹杂着的欢笑声。这些神剑门弟子的欢笑声离王深海是那样的远,远得如同异界的渺渺云音。从刚刚结束的“战争”中,王深海没有看到丝毫的胜利,尽管他自己就被朝廷披上的无数层闪耀着的功勋的外衣,他也没有看到丝毫的胜利。他看到的只有败亡的危局。
哪怕他并不是一个饱学之士,哪怕他做不出任何一篇像样的腐儒八股,仅仅作为一个剑客活着的王深海,也能感觉到,那十三万义军死亡之时,连带着的整个国运的崩塌。
哪怕他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从山沟里走出来的王家男孩,他也仅仅凭着人类最初的灵觉就能感觉出来,仅仅凭着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就能分辨出来,随意葬送本国的求战之师,是自毁长城,自杀自灭的行为。越皇因为这件事,将遗臭万年,而越皇手里的南国,也离亡国不远了。
他明白这些,才觉得这几乎算是他的家的神剑门山门里,四处透着阴邪的冷风。
他真不知道这座山门正堂还能存续多久,甚至于,他王深海的这颗大好的头颅,还能存在多久?
“掌门恩师回来啦!”
“弟子恭迎恩师法驾!”
门外传来阿谀奉承的声音,王深海立刻跳了起来,他本能地对这种阿谀奉承的声音反感,甚至有些应激障碍。他跳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跪下来,恭敬地迎接身穿鲜艳蟒服的薛无痕。
“都起来。”薛无痕跨进正堂的一瞬间如此说道。他的语气中尽是华丽丽的满足感。这种满足的口吻真的让王深海一阵战栗,他感到震惊,无法抑制的震惊,他不相信自己心中无比伟大的掌门恩师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生出这种满足感来。
他知道,薛无痕比他高明多了,他能看清的局势,薛无痕不可能看不出来。越皇密旨屠杀义军,和将全部皇室女子送给建州人淫乐一样,都是千古未有的大罪,是全中原人的耻辱,这个时候,薛无痕应该和他王深海一样,感到深深的寒冷,感到国祚将颓的担忧才是,怎么能有这种饱食终日的满足感呢?
难道他脑子糊涂了?
带着这种震惊的疑问,王深海和不知何时到了门外的弟子们一起站起来,一起目睹名为神剑门的,最后的绝望。
当女弟子们安安静静地为空无而黑暗的大堂中点燃灯烛,照出了薛无痕的影子时,王深海就着那摇曳的灯烛之光,看到了神剑门的真正末路。
那一刻他放松下来。
那一刻他的心,碎了。
他面前坐着的,不是他的掌门恩师,不是。
他面前坐着的,不过是一只怪物,一只由薛无痕的尸体和一种他没有见识过的吃人的金属组合起来的,或者准确说是粗针大线潦草缝合起来的怪物而已。
那不是他王深海的薛无痕,也肯定不是神剑门的薛无痕,更不会是曾经执掌正道的薛无痕,那就是一只顶着薛无痕的皮的怪物。
甚至于,他头上象征权柄的顶戴花翎,也不过是那怪物脑袋上的增生组织而已。
这就是一代剑豪,一代官方认证最强高手在王深海眼中的肖像。
如同一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蝼蚁般,卑微又恶心。
王深海在那一刻,心里的一切震惊与疑惑全部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果然如此”般的绝望。
对宗门,对剑法,甚至对自身最彻底的绝望。
当然,还有如同剧毒般迅速淹没鼻孔的悔恨。
这一刻他连内心中的恐惧都感觉不到了,他能觉察到的只有苦胆味道的悔恨。
他恨啊!恨自己都他妈是什么球囊玩意,在赤血秘境中居然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跟着方天航围攻万剑心?!
方天航在万剑心叛逃之前,可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王深海一眼的,而万剑心,那是能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他的师兄,尽管那时候,王深海的剑术根本就是一团渣。
那时候的万剑心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只是用兄长的肩膀为他撑起一切。王深海想到这里,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恨啊,恨自己当时究竟是是个什么样的碎怂,居然没有在发动之前的那个晚上,趁着方天航熟睡的时候给他一剑。
也许那一剑过去,他王深海就不是神剑门的弟子了,可是,现在他就算是神剑门的首席弟子,又算是个什么球囊玩意呢?
他的眼前,神剑门正在无声无息地天崩地裂,消逝于无形。
他在震惊了一个呼吸之后,立刻垂下眼帘,避免那怪物看到他眼里迅速消失掉的敬意。
他王深海尊敬着薛无痕,一直如此,但他不会尊敬一位长得像薛无痕的怪物的,不会。
他王深海,也是有尊严的,是个剑客。
他垂下眼帘,再也不会向“薛无痕”主动问好,主动讨好着说任何一个字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给自己寻一条退路。
“神剑门,真的待不下去了。”他这么想着,猛不防听到薛无痕问道:“王深海,你的《剑芒心经》修炼如何了?”
王深海悚然抬头,一双眼睛里滚蹲着无边的惊疑与恐惧,他不知道眼前这头怪物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他只知道,曾经的薛无痕,经历过人生最屈辱时刻的薛无痕,从来不会问这个问题,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剑芒》和《观澜》!
他大略知道,那是薛无痕自己的伤,自己的痛,薛无痕自己都未必能将这两样正道至学发挥到如何,怎么可能在弟子面前提起?
可此时,这头怪物居然直愣愣地说了出来!
那一瞬间,王深海根本容不得自己多想,直接就是靠着脊髓的本能张口答道:“禀师父,弟子如今只能挥出一道剑芒……”
“仅此而已么……一道剑芒,也不过刚刚通了些而已……那《观澜》呢?”薛无痕低头沉吟,眼睛里一片黄浊的金属反光被他很好地掩盖下去了,他知道,自己今日动用了空蝉回山门一趟,并不是为了振兴神剑门,而是为了毁掉神剑门。
毁掉神剑门的正道基业。
神剑门,从此以后只能是奴剑门了,任何一点风骨都不能有,决不能有。否则天下第一大派的封赏,就是举派尽灭的大祸!
纳诺未来,在薛无痕眼中,才是那彻头彻尾的,吃人的怪物啊!
他如今是奴才,那么他的山门也只能是奴才的培养基地,超出了这个范畴,就是悖逆上意,就是灭族祸根了。
他也为难,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植入了灭魂圆钢的他,体内的战魂彻底金属化,和血肉一起成为一件光器,成为一把纳诺皇族的尖刀,他已经不是人了,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还是薛无痕。
但他必须尽到一个薛无痕的,最后的责任。
他不能对不起这些跟随了他半生的弟子,尤其是王深海,他知道,这个人王深海如果没有赤血秘境的那一出,早晚也是个万剑心第二。
他的骨子里还透着一丝善良,而如今,这股善良连薛无痕自己都觉得,那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奢侈。
“师父,弟子不肖……”王深海听到“观澜”二字的瞬间就如坠冰桶,他满心以为这头怪物想找个由头杀了他。
他此时只能再次跪倒,颤抖着声音请罪以求得宽恕。
他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反抗或者逃命的余地,面前的名为薛无痕的怪物,早已成了天选之鞭。
他并不知道那其实是比天选之鞭更强大的力量,是真正,被建州奴儿彻底改糙出来的非人的怪物,但他知道,名叫王深海的剑客,此时生死不由自己。
他似乎从六七年前起,就再也没有掌握过自己的生死了。
薛无痕看了他一眼,黄浊的金属色眼球中尽最大努力射出了人性的温暖光辉,已经连食欲和**都一起失去了的薛无痕,感受着肚腹之中传来的阵阵抽痛,便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空间来施展恩惠。
他如今,能够保下一介王深海,已经是极致!
神剑门中那些和他一起挺过来的长老,供奉,教喻,还有大群的弟子,他都顾不过来,一个也顾不过来!
他的身体,甚至他的思想都由不得他自己了。他如果静下心来传授些什么,那么传授到一半,他都可能暴走杀人。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建州奴儿们从来没有想过天下第一高手是个人类,他们认为天下第一高手只要是件器物,是个完全听命于他们的,没有太多自主思维的长生不死的“东西”,他们就能永远地坐拥天下江湖。
这种想法,既蠢且坏。
但这种想法,如今看来已势不可挡。
因此,薛无痕决定速战速决。
“我猜也就是这样,你不是不努力,而是天赋就那样……既为庸人,那就不要去好高骛远,学什么《剑芒》,《观澜》白白坏了心性,耽误前程不说,还让门派蒙羞。这样吧,从今往后,门派之中不准有人再去研习《剑芒心经》,违者,废除神功,放逐山门。”
“师父?!”王深海的身后,王高原,李山丘等等弟子如丧考妣的惊叫声传过来。而王深海只是软弱无能地说了一句:“全凭师父裁决!”
他现在认为,王高原和李山丘马上就会横死当场。
但薛无痕坐在上首,没动。
“怎么?你们还想练出剑芒?你们比王深海还能耐还是怎的?”薛无痕的语气中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浓艳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嘲弄:“你们是个什么德行,为师还不清楚吗?”
“师父,我们已经修炼神功,这……天则在上,我们又如何能停下……”
“附近的城镇里,建州大人们开设的洗功房,对我等神剑门精英,是免费的,你们自去吧……洗功一道,也只有那些大人们才有此等能耐了。”
“弟子遵命。”王高原首先屈服了。
“可是师父,不练《剑芒》,我神剑门何以立足?”李山丘却是不愿意放弃的,虽然他如今连一道剑芒都练不出来,可是他有能力发出尖锐的剑意,这可比剑流厉害多了,出手前就能压垮对手,很多时候都不用拔剑,多方便啊,而且帅啊。
气势这种东西他很喜欢的。
“我,也就是本官,不敢辜负皇恩,愧领江南兵马大元帅,二品官……自然能够从府库之中,得来天下剑法至高,那部前些年还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暴雨倾城》,日后我们神剑门弟子,以此为根基,定然能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压过寒山寺也不是问题!”薛无痕画了个大大的饼,大堂内外一片欢腾。唯有王深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他在为神剑门哀悼。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神剑门真正的死亡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王深海就是五品候补侍郎的小官,是个孤独无依的半吊子剑客,再也不是神剑门的什么人了。
神剑门,灭门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