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歌:南山月 第五十四章 心中的净土
浪涛之中仿佛同时含有着佛与道精髓,含有着大慈大悲的佛性和超然物外的随意。
佛与道,或许只有互相结合才能达至完美,可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大慈大悲、悲悯众生的人,不可能同时具有超然物外的随意,不可能具有着为不平事拔剑的戾气,因为大慈大悲本身是一种兼爱,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平等的给予被救赎的机会,平等地对待给予指引,唤醒灵魂深处至善之美,大慈大悲的人认为世间的黑暗来自于人们心底深处的欲念,来自于七原罪;认为世人无好坏之分,无优劣之别,只有前世善恶所为的区别。这样的慈悲是沈飞无法认同的慈悲,是助纣为虐的慈悲,沈飞不相信有来世,他要做的,是让此世人人心中充满敬畏,让心怀恶意之人在道宗惩戒的威严下不敢作恶,或许从这点来说,他所要行的已经不是青山道祖创立蜀山剑派所期冀的“道”了吧。不过无所谓,道藏于心,人人不同,这是沈飞心中的道,仅此而已。
夸张的枝蔓往天空生长,逐渐形成一个圆球,将三头六臂惩戒之身包裹在其中。
“砰,砰,砰!”然而并不能阻止惩戒之身的攻伐,来自内部的冲击一波波到来,每一次冲击便让圆球向外剧烈的扩张一分,让榕树的枝蔓破碎一些。
到第五次碰撞时,仿佛宇宙爆炸一般的光涛于黑暗的天际炸裂,毁灭性的力量四散冲啸,将散仙们共同催持的结界撕扯殆尽,让青石搭建的竞技场现出了斑斑驳驳的裂痕,让观众们受到了轻重不等的伤害。
其间,贵宾席的贵宾们因为距离擂台最近,首当其冲地承受伤害,拓跋烈那边,两位太监总管在灾难到来的前一刻主动站出,为两位主子承担了大部分的伤害。令狐悬舟和慕容白石那边,都是被不知在黑暗中等待了多久的隐秘护卫承受下了所有的冲击,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
然而冲击波不止局限在竞技场内部,甚至连场外卖东西的商贩和附近的居民区都受到了冲击,商贩们自不必说,本来就不大不坚固的摊位在浪潮般力量冲来的时候,毫无办法,纷纷坍塌,放在上面用来贩卖的商品散落一地;而附近的房屋因为都是使用木头和砖瓦修建的,同样承受到了轻重不等的伤害。
“到底怎么样了。”浪涛的冲击力犹在,拓跋烈已然站了起来,推开保护自己的贴身总管,望向擂台:“是谁赢了,让我看看!”
却见擂台之上,一片狼藉,庞大的金身和妖魔般的榕树都已散去,沈飞和净灵和尚一人被红光包裹,一人身负灵净之白,相对站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不超过五米。
夜风吹拂,两人站在废墟中,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拓跋烈努力地攥紧了拳,低声自语道:“你可要活下来哦,沈飞!”
这个时候,天上降下了一道光,照在净灵和尚向上翻起的手心里,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阿弥陀佛,沈施主你可知道一种名叫灵井的游鱼?”
沈飞看着光芒在净灵和尚的手心里逐渐化作一只游动的白色小鱼,微微蹙眉,道:“愿闻其详。”
“传说,世上有轮回门,灵井这种小鱼便生活在门的背侧,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轮回门的开启,好看一看外面世界的样子。”白色小鱼在净灵和尚手中游动,没有丝毫能量泛出,也不像是具有实体,沈飞知道,那只是净灵和尚创造出的幻象罢了,“然而,轮回之门每开启一次,灵井便失望一次,它不知道为什么,世界总是向着深渊坠落,世上已经快要没有光芒了,不断变得黑暗,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暗到泯灭人心。
灵井很失望,其中的一只希望改变这一切,忍着天雷加身的痛苦冒死从轮回门的那一侧偷跑了出来,化作人身,希望给予世人正确的引导。”
听到这里,沈飞心里面产生了一丝触动,不可思议地望向净灵和尚。
对方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看着手心里的道:“灵井是轮回门内侧的生物,是至纯至净的,来到外面的世界让它沾染了污秽,让它终日承受痛苦,他有些后悔了,他想要回去,可已经做不到,轮回之门只可出,不许进。于是灵井明白了一件事情,其实他能跑出来都是轮回之门的意思,不完成净化世间的任务,便不能回去。
于是,灵井化作人身,行走于世间,开始自己的旅途。
可是,人心本恶,浊世被污秽笼罩,灵井割肉喂给路边快要饿死的人,结果其他人看见了,都向他要肉吃,灵井无奈,只能把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给他们,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人们心安理得的接受,非但没有感谢,反而越发贪婪,其中的一部分,甚至妄图独占灵井,用来要挟其他人,灵井认为这是不对的,所以将他杀死,逃走了。
这以后灵井变得虚弱,除了身体受伤带来的痛苦之外,更因为人心之恶给他带来的无奈,前路的凶险给他带去的绝望,他很想回到门的那一边,回到兄弟姐妹的身边,可是已经不可能了,他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只有彻底完成净化之路,才能重新开启轮回门,回归故乡。
灵井要将人间化作净土,他继续着自己的尝试。长久的旅行中见到了一对可怜的母女,母亲为了维持两人的生计,平日里只能做些皮肉生意。
灵井想要帮助她,成为了女人的丈夫,每天起早贪黑的做些生意,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没想到有一天回家,看到女人又再和不认识的男人翻滚、纠缠、喘息,又再做见不得光的事情,非常不能理解,便问那个女人道:“为什么这样做,明明已经吃穿无忧,为什么还要做这种皮肉生意。你猜那女人怎么说?那个女人回答,单单够吃够穿怎么足够呢,我还要过舒服的日子,我还要享受,还想要大富大贵呢。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灵井对净化人间的愿望彻底绝望了,他意识到人心都是贪婪的,是不可被救赎的,人心向恶,哪怕给予的再多,也终究敌不过内心深处的那份贪婪,总归要祈求更多,更更多,直至彻底沦陷在欲望的深渊里,永远抽身不得。
灵井真的很失望,他无助地行走在荒凉的世界里,不死不灭,不老不坏,直到有一天,见到了一个盲人小孩。他看到盲人小孩独自坐在自家的门口,仰着头开心地笑,笑的很甜很甜,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夹杂在其中,是那种最为纯粹的感情。
丧失已久的热血重新被点燃了,灵井走到盲人小孩的面前,疑惑地问他,问他究竟在笑些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般幸福。
你猜那?那孩子说,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每天都是父亲耕地种地给予家庭最丰盛的饭菜,母亲做饭织衣,给予我温暖的关爱,我觉得身边的世界真的太美好了,我觉得父亲母亲真的太善良了,我能够听到鸟儿在唱歌,能够感觉到猪儿在拱土,我觉得自己像是高贵的王子那样,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孩童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灵井脑海深处炸响,让他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他终于明白了,唯一能够让世人满足,唯一能够将肮脏的人间化作净土的办法,是在他们闭上眼睛以后,编织出最为美好的梦境给他们带去心中自以为的幸福。
没错,只有内心深处坚定的认为自己幸福,只有失去了对旁人的比较,只有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才能够感到幸福,永远活在幸福当中。所以,想要人间化作净土,便需要生活在大地上的人民活在梦里面,活在自己亲手编织出的美梦当中,活成自己希望成为的样子。”
“所以,你愿以南柯一梦,解世间纷纷扰扰!净灵大师,你就是灵井吗?”沈飞眉头紧锁,望着远处的净灵和尚莫名的感到一丝悲凉。
“小僧不是灵井,但小僧和灵井有着相同的愿望,小僧要净化人间,为此愿冒天下之大不违。”净灵和尚抬起手,手心之处的游鱼逐渐变化,化作了一片丰美的原野,欢声笑语的人们在原野上玩乐。
“沈施主,人活于世,身不由己,为你带来的痛苦,小僧也很无奈。”蓦然间,净灵和尚恢复了合十双掌的姿势,消失于原地。
“沈公子,只有活在梦境当中,人们心底里潜藏的欲望才能够得到满足,人们的嘴角才会像杨齐公子那样,永远洋溢,永远上扬,永远展现出幸福的模样。”
净灵和尚的声音化作空旷,从四面八方传来,存在于天地各处,久久回响,如同神音。他蓦然出现在沈飞近前,合十的双掌分开,左手平伸,右手持于胸前,邈邈佛语蓦然响起,在斗技场内所有人的耳边低喃:“阿弥陀佛,我愿以南柯一梦,解世间纷纷扰扰;我愿行世之险路,建一方极乐净土。”
邈邈佛音响彻,净灵和尚一手推出,抵住沈飞的额头,杨蓉从观众席间站起来,眼泪瞬间狂涌,十指紧绞在一起,泣不成声:“连那个男人也做不到吗,齐哥,只怕世上再没有人能够阻止那个妖僧了。妖僧要将人间化作他心中的理想乡,化作修罗地狱了!”
纳兰若雪持剑冲上擂台,被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楚邪挡住了前进的去路,“不许动,这是他们两人的战斗,是道和佛的征乱,你不许出手干涉。”
没想到若雪不发一言的出剑,刺向他的背心!
楚邪两眼眯起,硬接下她的攻击。
与此同时,拓跋烈向前迈出一步,双拳攥紧,无奈地说:“总归是输了一筹吗,好不容易看到一些希望,可惜了。”
与他南北相隔的令狐悬舟摇头叹息道:“道佛之争就此结束了,道宗想要下山的愿望只怕又要向后推迟五百年了。”
话音未落,便惊见被佛手抵住眉心的沈飞忽然间爆炸开来,四分五裂,化作片片花瓣飞扬,“仙法——傀儡之术!净灵大师,这便是我的应对手段。”
沈飞在净灵大师身后出现,长剑向前,直刺对方的背心。直到此时,沈飞也没想要取下净灵和尚的性命,剑锋偏离心脏,往肚子上刺。没想到净灵和尚后脑化作人面,左右双臂伸展,各执刀斧。那新化成的人面缓缓睁眼,仿佛开启了净灵大师内心深处的另外一扇门:“沈施主,别来无恙。”刀斧同时落下。
沈飞心中着实一惊,从背后化出的人面与净灵和尚完全不同,含有着戾气和杀意,宁静气息荡然无存。在这非他死,即我死的时刻,本能发挥了作用,有去无还剑意全开,向前挺近身体,剑意凛然,剑锋笔直刺入净灵和尚的胸口,将他前后两身一齐洞穿。
只有刺入胸腔,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净灵和尚,防止他手中的利器落下!关键时刻,生死之间,沈飞的慈悲心已不能发挥作用,活下来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噗!”剑锋刺穿了净灵和尚的身体,沈飞前弓身体,大口喘息,满身是汗。他目光惊恐,像是做了什么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居然在意识到自己杀死了净灵和尚之后,匆忙地松开了双手,松开了本应该牢牢抓紧的神剑——朝花夕拾。
“净灵大师,我不是有意的。”他急切的解释。
“不,沈施主,你做的很好,这些都是小僧欠你的,小僧希望以此向你恕罪。”从脑后生长出来的脸孔重新化作宁静,成为了净灵和尚最真实的样子,手中刀斧消逝,他的喉咙一次次咳嗽,每一次咳嗽便吐出一大口浓浆,净灵和尚用尽最后的力气合十双掌:“阿弥陀佛!”
最后一次宣誓自己对于信仰的崇拜,净灵和尚的头耷拉了下来,孤独而充满悲凉地站立在无月的夜下,失去了所有的生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