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什么。

    记忆是人类对过往经验信息的分类和储存过程，回忆便是提取这一信息。记忆是人类思维的基础机能，失去记忆的能力，人类将会失去赖以为生的一切，包括自我认知，人际关系和各类技术信息等等。

    上古时期，人类认为自己的灵魂与记忆，思维与意志都是独立于躯体存在的，毁灭肉体，人的灵魂与回忆依然存在，思维与意志不灭，这也是死后世界和鬼魂传说的开端。

    但实际上，单以迈克罗夫世界而言，记忆还有思维意志都是有载体的，具体一点来说，便是大脑皮层，小脑，海马体，纹状体，杏仁核，颞叶和顶叶等大脑组织，倘若持有超凡力量，那么灵魂也会承载一部分记忆和思维。

    肉体的毁灭，就相当于灵魂的毁灭，记忆自然也不例外。

    ——除非，抵达魂之极意。

    唯有抵达魂之极意，灵魂才能单独于肉体存在，长存不灭，记忆也将摆脱脆弱的脑组织，神经网，脑细胞和神经突触，抵达接近不朽的境地，即便是过去千万年，一切回忆也依然如新。

    但即便是这般不朽，却也并非真正的不灭。

    而乔修亚，如今正面临着足以抹杀他‘不朽记忆’的危险处境。

    此时，战士身化银色巨茧，他的思维从头到尾都不曾停止，但却没有半分余力用来关注外界，乔修亚现在犹如位于无底深渊，他手持名为意志的火把，但周围无穷黑暗吞噬光芒，令他的思维凝滞迟缓，记忆渐没，火星即将熄灭于黯影之间。

    因为，来源于乔修亚自身的力量，正在以无可违逆之势摧毁他自我的根基——也即是战士身为乔修亚的记忆。

    “黑洞无毛定理……”

    在银色巨茧的内部，战士被压迫到极限的意志中，闪过一丝前世有关于大质量天体研究的知识。

    所谓的黑洞无毛定理，具体来说，便是无论怎样的黑洞，当它彻底形成后，将只剩下质量，角动量和电荷这三个物理量，而其他的信息，也即是所谓的‘毛’都在物质的极致压缩坍塌中丧失了，无论这个黑洞的前身是拥有怎样辉煌历史的恒星，有着多么震撼人心的过去，当它成为黑洞的那一刻，它就只剩下了那三个物理量。

    这其实很好理解，因为黑洞的本质，就是压缩到极致的物质，它没有任何复杂的，可以记录信息的结构，自然也不可能提取信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洞是没有‘记忆’的天体，它作为物质的聚合体太过纯粹，以至于失去了‘自我’。

    乔修亚如今所遭遇的，其实便是类似于‘黑洞无毛’的难题。

    在战士成就传奇之时，他选择星辰作为自己未来的道路，乔修亚以恒星为能量熔炉，以白矮星物质为铠甲，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身体打造为物质世界最终极的武器，在立意之初便胜过了无数老牌传奇，坚不可摧的简并态物质外壳为他抵挡了无数强大的攻击，也令乔修亚战胜了众多比他更早成为超级生命体的敌人。

    那个时候，战士的身体并非完全由简并态物质组成，他的思维中枢和各类特殊的器官模块都是由各类超凡合金组装而成，但随着乔修亚与钢之力的同化程度越来越接近百分之百，他的躯体构成也愈发接近纯粹的简并态物质，等到虚空大漩涡，遭遇创世星云灌输大量力量后，这一过程被激化了。

    选择星辰作为道路，自然便拥有星辰一般的力量，以及星辰一般的命运。

    在还没有彻底准备好之前，乔修亚就不得不在虚空中迎来了自己最为重要的蜕变——摆脱低密度物质，成为彻底的简并态超级生命体。

    而这一过程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自我。

    乔修亚的力量太强，质量太大，物质压缩的太过纯粹，所以在蜕变的中途，他自身记忆的载体，乃至于灵魂都要被不断纯化的钢之力给抹去，就如同自我抹灭了一切信息的黑洞那样，成为纯粹的钢之力聚合体。纯粹的质子中子聚合体是不会形成类似神经突触和海马体这样的脑组织结构的，更不用说超级计算机的计算中枢了，不断压缩崩塌的简并态物质中，没有留给乔修亚进行思考和记忆的空间与余地。

    嗡，嗡。来自物质微观的震鸣连绵不绝，那是电子被强大的引力并入质子后，转化为中子的‘声音’，它在乔修亚身化的银色巨茧中，随着物质的坍塌压缩不断响起——这简单直接的蜕变过程，摧毁了其中物质原本的一切结构，无论它们的前身是融核之心反应炉，还是灵能迁跃引擎，现在它们都只是纯粹的，不断压缩转换简并态物质，储存在其中的信息早就彻底被摧毁，不复存在。

    不过，这个过程并非是单向的，银色的金属球时而缩小，时而膨胀，而简并态物质的转化也随着膨胀和缩小不断的开始又还原，因为质量并不足以彻底的将自身转换为纯粹的中子简并态物质，银色巨茧的蜕变总是难以尽全功。

    但这对于乔修亚而言，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因为倘若他真的极其顺畅的开始蜕变，那么蜕变完成的那一天，便是他自我意志乃至于灵魂彻底消散的一天，唯有像是现在这样在黑暗中，与自己的力量不断战斗，才是唯一有可能成功跨过这一步的路径。

    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化身黑洞，只是位于白矮星与中子星物质的间隙，只有这样，乔修亚才能在在自己愈发纯粹的钢之力中，铭刻下属于自我的印记，获得再一次自我重构思维器官的机会。

    银色巨茧中的黑暗内，战士的自我意志，仍在无声的战斗。

    “通过操控电磁力，干涉微观物质结构，构造可以储存信息的稳定模块。”

    “以灵魂为桥梁，贯穿各个信息储存点，形成可以无视超高密度物质的链接网络。”

    “扩散神性，将神性彻底撕碎，分散在灵魂网络中，达成无视距离的瞬间信息传递。”

    从无到有，花费近二十天，铸造即便是在微观世界也极不起眼，以少量电子质子混杂连续中子流体形成的‘信息储存模块’，然后一点一点链接，令贯穿整个银色巨茧，就算用宏观视角也清晰可见的‘灵魂网络’成型。

    越到后面，乔修亚重建自己思维器官的速度也就越快，到最后期，凭借灵魂网络已经能够维持自我记忆的他，甚至干脆利落的粉碎了自己已经可以控制的神性，并以其为材料，锻造出了最终可以忽视距离，毫无延迟的超凡思维结构。

    无数个信息储存模块，就如同人类大脑中的神经节，而神性灵魂网络，就相当于神经网——此时的乔修亚，已经彻底成为了寻常人类难以想象的究极生命体，因为他的思维基础，已经不再是寻常生命的微电流和神经网络。

    乔修亚的灵魂与身躯同在，不再需要大脑和思维中枢这种东西，因为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他储存信息和记忆的节点，都是他的思维载体，从某种意义上，乔修亚已经达成了他昔日对‘不朽之力’的设想，至此之后，只要无法彻底毁灭掉他的所有物质，消除所有信息储存模块中的记录，那么有朝一日，战士终会复活，再次降临世间。

    万界祭祀场中心，照耀整个位面的银天之辉中，统御意志毫不在意远方正在慢慢巡游而来的凛冬堡学院队伍，以及在位面各地进行清理工作的各大势力团队，而是认真无比的注视着被自己光辉笼罩着的银色巨茧。

    每一次坍塌，每一次膨胀，哪个区域的物质转移到了其他区域，哪个区域的基本粒子进行了怎样的运动，统御意志事无巨细的记录银色巨茧的每一个变化，它根据这些信息推算其中乔修亚意志是否依然存在，并且时刻做好出手，将战士的自我意志抢救出来的准备。

    虽然说，它相信乔修亚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力量，能够迈过这蜕变最重要的一步，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会对失败的战士见死不救，至多就是大大降低它对对方的期待，将乔修亚从‘圣贤第一继承者’这个万界祭祀场中，目前最高的权限之位上挪走。

    但值得欣喜的是，看目前的反应，乔修亚在漫长的自我战斗中，终于彻底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量，维持住了自我意志。

    “恭喜，乔修亚。”

    直到这时，它才对银色巨茧发出了由衷的庆贺之声：“你彻底迈出了踏向无限的一大步，仅凭此举，便足以在多元宇宙中留名。”

    “多谢你了，统御意志。”

    许久之后，才有带着强烈电磁杂音的低沉声音，从银色巨茧中传来：“虽然应该是误打误撞，但多亏了伊格尔，诺查丹玛斯和你一直屏蔽我本体的引力，不然的话，我这次重构思维体系肯定没这么轻松。”

    这句话，乔修亚是真心实意的——幸亏老教皇在虚空中立刻就发现了乔修亚化身的巨茧，并用异空间封印将战士与物质世界彻底隔离，也幸亏众人为了避免造成什么天灾，一直都谨慎的将战士化身的巨茧封存，不然的话，乔修亚就算在虚空中也能获得大量的物质补给，进而加重他自己重构思维网络的难度。

    想想吧，无数零散而坚固的物质，在强大的引力作用下撞击在银色巨茧的表层，并发出胜过绝大部分极意法术的核弹级能量，这种情况对于一直都在巨茧内部重构思维核心的战士而言，简直就是灾难性的，只要多来几次，就能中断他的构造过程，让他不得不重新开始。

    “一切为了秩序。”

    对于乔修亚的感谢，思维简单的万界祭祀场统御意志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回话，它只是搜索资料库，并依照相关信息给出提示：“乔修亚，你如今的本体能级过高，仅仅是存在，就有可能对物质世界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依照光耀纪元时的资料，你应该制造一具代替你本体行走于人世的化身，继续你在人世间的活动。”

    “化身？”

    听见这个词，乔修亚不禁回忆起不久前的西伯雅世界之行。

    那个时候，因为西伯雅世界还仅仅是一个中低魔世界，所以他特意只用灵魂降临，进行附体化身……没想到，回到迈克罗夫世界之后，自己仍要使用化身行走于世间。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乔修亚自己也知道，此时他的实力大进，已经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悠闲无所谓了，单单是那种粗浅的隔绝立场，已经不足以消除他本体庞大质量带来的恐怖引力，假如他仍以本体前往摩尔达维亚的话，搞不好……不，是一定会将整个领地都化作凹陷的盆地，甚至整个北地的地壳都会因此产生剧烈变动。

    如今的乔修亚，仍然是银色巨茧形态，战士为了构造全新的思维模块，已经消耗了绝大部分心力，短时间内为了适应这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思维器官，他也没办法迅速的变形成常用的钢铁巨人形态，估计在几个月甚至大半年内都只能保持现状。想到此处，乔修亚没有犹豫，他立刻就准备动手，准备调动本体物质，制造出一个足够强大的化身。

    但就在这时，乔修亚的意志却突然一滞。

    “等等，我忘记把‘无名技工’的肉体放回西伯雅世界了！”

    在西伯雅世界，与法特洛尔维于世界内侧正式交手战斗之时，乔修亚化身降临的钢铁傀儡撕裂空间，以本体直击时间推动者化身的星河巨人，企图将对方拉扯进虚空决战，在那个时候，为了保护钢铁傀儡的安全，乔修亚的本体就将傀儡和傀儡中无名技工的身体收纳入体内，稳妥保存了起来。

    但后面法特洛尔维搅动时间，将过去一次次回溯，他甚至观测未来的可能性，与乔修亚一起将‘命运’打的一塌糊涂。在一次又一次的互相轰击中，法特洛尔维被打的神志模糊，而乔修亚也忘记了自己体内还有一个替身和西伯雅人肉体这么一件事。

    再加上后来乔修亚预感到自己要进阶，所以便急促的打算回到迈克罗夫世界进行稳妥一点的准备，他本来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可在这中途却又遇到了虚空大漩涡的异变……一切都实在是太过巧合，磅礴的能量涌入体内，加速了乔修亚的境界，更是让他忽视了这件事。

    至于现在，无论是钢铁傀儡还是无名技工的肉体，都已经在乔修亚进阶的过程中被压缩成简并态物质，成为了战士如今新身体的原材料。

    “幸亏我对造物还算是熟悉，不然就尴尬了。”

    万界祭祀场中心，悬浮在半空中的银色巨茧表层微微一动，然后从中升起一点笔尖大的物质颗粒，而这看似不起眼的物质颗粒在半空中碎裂成两半，一半占据了绝大部分，而另一半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在乔修亚的控制下，这一大一小两个物质颗粒顿时便开始急速的膨胀，它们一个在半空中化身成一个身材高大，似乎由钢铁铸造的黑发男子，而另一个则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西伯雅人少年，明显仍是碳基生物。

    以乔修亚如今的控制力，只要有原材料，他随时随地都可以通过相关的信息，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化身，无论是类似于钢铁傀儡的那种战斗体，还是普通的碳基人形，无名技工的身体虽然被他吸收，但只要信息足够，那么他自然能造一个一模一样的还给他。

    当然，无名技工的灵魂现在还在乔修亚的魂渊中休养，想要重新控制自己的躯体估计还要一段时间，等到他彻底复苏之后，乔修亚自然会询问他是否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如果不是，那么战士就会招聘对方，让他在凛冬堡学院中继续研究傀儡的相关事宜，如果是，那么他便会将对方送回西伯雅世界，让他和自己的同胞相处。

    “毕竟，也就是顺路而已。”

    乔修亚可没有忘记，在虚空大漩涡周边徘徊的黑雾，以及可能存在的阿尔法庇护所，为了彻底将这‘群星中的黑暗’从多元宇宙中抹去，他必然会重新回到那一片时空界域一探虚实。

    当然，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在万界祭祀场统御意志的提醒下，乔修亚刚刚制造的化身——也即是高大的黑发男子活动了下手脚，然后转头看向东侧，隐约传来人声的方向。那是凛冬堡学院参观队伍的声音，里面还有着许多乔修亚熟悉无比的生命气息。

    想到了那些气息的主人，久违以人身行走于世间的乔修亚不太熟练的翘起嘴角，摆出了一个颇为生硬，但却真挚的笑容。

    毕竟，他才刚刚回家而已。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