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遗录:正文卷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一)
房间简约宽敞,檀香木榻外,一张八仙桌,几柄老竹凳。 纱帐那边热气轻舞,云菓叹了一口气,踩着水面的花瓣将整个身子泡在热水当中。
水温正好,疲惫不堪的人或许会在这里睡着,云菓就是疲惫不堪的模样,但心里的不安时刻敲打着他。草草擦干身子,少年换上干净的衣服开门出去,龙媛已经等候多时了。
也许是一番洗漱神清气爽,龙媛看着云菓的眼睛里有些惊讶,但脸上表现得颇为平静,只缓缓走在前面引路。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木制长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其它房间,虽然没有细数,但少说上百,门扉样式一致,不知道门后的房间是不是也一般无二。云菓有些惊讶,脚下这“巡海贯月槎”究竟是何等的庞然大物。难道说称之为槎,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船么?
弯弯拐拐又走了半晌,隐隐听到人声以及丝竹管乐琴瑟和鸣。云菓路过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那是一间约莫容纳百人的殿堂,此时男男女女尽兴,有的席地而坐浮白共饮,有的羽衣飞舞广袖流云,还有的击节与缶嘹声高歌。感觉到云菓的目光,众人莞尔示意,目光友善,云菓连忙作揖回礼。
“好热闹。”
“都是族中好友。有的来拜访,有的借着贯月槎游海观岛,还有的长途跋涉,贯月槎便载上一程。”
“难道说脚下真的是一艘船么?这么大的船?”
“自然是船。贯月槎有雅间九千九百九十九,回廊三千三百三十三,长逾万丈,风波不侵,为龙玥大人巡海府邸。”
云菓暗暗咂舌,且不说这么大的船如何制造出来的,就现在来说,也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见到这位神秘的府主。
“就要到了,不必心急。”
“你能读人心思么…”
“察言观色自然是会的。贯月槎虽然大,但船上的人并不多,安排起来也都是以玥大人居室向外扩散的。”
“原来如此...多谢费心。”
“公子客气。到了。”
龙媛的脚步停在一扇硕大无比的玉石巨门前,门边铜环轻扣三下,顿两拍,又扣两下,顿一排,再扣一下。如此巨门出轰隆声响,随即缓缓打开。
“客人醒来了?”
说话的声音磁性大方,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是。”
“虽是不巧,我与漱石兄正在对弈。万涵稍待。”
云菓定睛看去,说话那人侧脸清俊,夹着棋子的手指修长,虽盘膝坐地但挺拔娟逸,给人一种浑然气质。他穿一身淡青色长袍拖在身后,经纬细腻,纹饰繁杂,当是珍品。
“玥兄,这着棋你可想了一盏茶功夫了,既然有客人在此,我看不如先停在此下回继续,也不会失了礼数。”
这次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白衣公子,公子单手撑着脸颊,嘴角挑起,饶有兴致看着云菓。云菓作揖,那公子只微微颔,并未回礼。
虽是如此,但并未给人一种无礼的感觉。盖因为此人气质璞若天玉,与生俱来的桀骜清高,能颔点头,恐怕已是不易了。
青袍青年伸了个懒腰笑道:“漱石兄倒是体贴。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我也乏了,正是时候。不必相送。”
白衣公子站起身,与云菓擦肩而过。少年回头看了一眼,此人背影利落,似比穹庐高远,让人不由赞叹。
“龙玥失礼,让客人笑话,快请入席。”
“府主不必起身,云菓承蒙照顾感激不尽。”
龙媛取来果盘点心与茶水,龙玥道:“小媛,去把另一位客人请来。”
少女颔离席,云菓心头有些急切,“另一位客人”,应该就是和云菓一起被传送过来的同伴,不知道究竟是谁?云婉?风时雨?还是其他同门同辈?
“失礼了。自我介绍一番。在下龙玥,聚窟海龙族,见过这位公子。”
云菓起身道:“在下云菓,洪荒北境人士,见过龙府主。”
“唔…洪荒北境…”龙玥微微苦笑,“另一位也说出生洪荒,只是在下学识粗鄙,辨不得这洪荒位置,见笑了。”
云菓心头虽有千般疑惑,但此时毫无头绪,只好先换个话题道:“小子醒来已经在府上,想必是府主相救,云菓万谢。”
“哪里的话。龙玥冒昧,几日前贯月槎破浪前行,差点撞上正在海水里的二位,要不是现得早,只怕龙某就成了杀人凶手了。”
“海里?”
“不错,二位落在海里,公子意识昏迷,另一位尚且清醒。龙玥查看了一下,是时海中并无其它船只残骸,二位究竟是如何落在那般浩瀚水域?当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我也不清楚。”
“公子不必为难,龙某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话没说完,案上果盘倾倒,云菓忽觉一阵剧烈抖动自身下传来。起初以为是自己没有习惯穿上风波,不想龙玥也是大吃一惊,待震动平息,连忙将散乱棋子重新摆好,随后轻扭手边扶手,一支长管从屋顶钻出,申到龙玥面前。
“撞上什么东西了?有损伤么?”
长管想是中空,不仅龙玥的声音可以传递过去,那一头的声音也可惜清晰地传递过来。
“撞上了南元礁,具体损伤程度还要检查一番,应无大碍。”
“南元礁?现在星经月纬是多少?”
“星经九百九十一,月纬一千两百四十七,与记载无误。”
“怎么会?难不成真的是星月仪出问题了?”
“尚不清楚。请大人稍安勿躁,属下们会尽快察明缘由。”
“好,辛苦你们了。”
那跟通话长管向回收缩,片刻便钻进了屋顶小孔中。龙玥轻叹一口气道:“让客人见笑了。”
云菓踌躇片刻道:“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公子何出此言?”
“你刚才说‘难不成真的是星月仪出问题了?’。”
“倒是敏锐,不错,去年也撞上过暗礁。颇为奇怪。”
“洋流误差?或者说船太大了,不仅长宽难以预测,吃水深度想必也极为惊人。操作起来困难,难免会撞上暗礁吧?”
龙玥眼睛一亮,“公子懂得驾船?”
“不…只是粗略学过些许数术算法。”
“原来如此。实不相瞒,的确如公子所说,贯月槎因为体积太大难以驾驶,所以在最初的时候经常触礁。但那是几千年前,府主也并不是我。都是史料记载的东西,我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到了近几千年,航路已经滚瓜烂熟了,很少会生贯月槎触礁的事情。”
“府主是说贯月槎已经服役数千年了?”
“不错,航路被不断修复,后来终于找到一条安全的航线,是以后几千年来极少有触礁的时候。”
“那...”
“说起来,去年因为触礁,龙某不才,还被责罚一番。这一回想必也是难辞其咎了。”
“府主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并不是很担心。”
“都是身外闲言,有什么好在意的?况且聚窟龙族除我之外,也没有人能统御贯月槎了。”
“原来是有恃无恐。”
二人相视一愣哈哈大笑,云菓虽料到这样说并不会惹来龙玥反感,没想到龙玥竟开怀大笑,与先前清俊的气质匹配起来,让人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云兄与我想像中不同。”
“想像中?”
“是我失礼,妄自揣度。光顾着说话了,云兄快尝尝糕点。”
云菓吃了一口,不禁点头道:“甜糯可口,香远益清,添了夏蕖秋桂与白露,御品尚不过此,掉了几块当真可惜!”
“云兄弟居然还懂赏鉴,莫非是食道高手?”
“高手不敢当,生活所迫,果腹、果腹而已。”
龙玥拍手莞尔,“好吃就多吃些,我看云兄眉宇间隐泛愁思,俗话说一醉解千愁,这美食又何尝不是?不如享受当下,暂忘烦恼。”
云菓叹气道:“府主胸襟,小子不及万一。”
“云兄这般模样,我甚是揪心,不如说来一听,或许能稍减几分?”
云菓苦笑摇头道:“如此,云菓有一问题想请教。”
“但说无妨。”
“知心挚友与惺惺相惜,这两者选一个离你而去,你会选谁呢?”
龙玥颦眉良久道:“原来如此...高山流水,剑胆琴心,知音逝去便如日月昏沉。短短百年,能遇见知音已属绝幸,失去的时候自然是肝肠寸断。
棋逢对手,见招拆招,究竟是一生之敌,还是一生之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不仅仅体现了存在的价值,还印证了自己的信念与道。同样的,能遇见已经是不可思议,失去的刹那自然是愁肠百结。”
龙玥顿了顿,“抱歉…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云菓嘴角向下轻扯,“我啊…一下子都失去了。知音也好,对手也罢。”
两人沉默许久,“云兄后悔没有抓住他么?”
“不…她为了心爱之人决绝赴死,我虽然伤心,但心底里佩服她。”
“如此豪杰,龙玥不能结实,也是一大憾事。”
“什么豪杰…一个玩弄人心的妖女罢了…”
“云兄的眼泪已经把你出卖了。”
云菓深呼吸一口气把泪水压下去,“抱歉,让府主见笑了。”
正这般说着,不远处的大门轰然打开,二人的视线被拉扯过去,门扉开启的地方,龙媛领着后面的女子缓缓进来。这女子一身白衣,身姿婀娜,颦笑风韵自成,妖娆间颇现风尘。
云菓轻轻皱眉,这是谁…
女子笑吟吟看着云菓,少年此时总算想了起来。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先前龙冢之中有过几面之缘的化血老人宠妃,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巡海贯月槎之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