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黄养文，林明径直走在离他相距大概三米的身后，迈步走向明石街183号。

    看着黄养文的背影，一股奇异的感受从林明心中油然而生。

    不知为何，虽然目下走在他身前的那个男人，依旧顶着同当初的“黄养文”一样的相貌，声音也毫无区别，就连性格都似乎还是坚硬得如同石头一样，带着一股横生的凛意。

    ——但是，林明却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身上，发生了一种好像十分微弱，却又极其深刻，已经渗透到了名为“黄养文”的这个男人的本质的变化。

    那是……什么样的变化呢？

    仿佛在思考着一片浓雾一样，林明感觉到，黄养文身上也好像笼罩着一片看不清的阴影……或者，也许是光明？

    因为思考得太过入神，直到进入这幢建筑然后再走了十几步后林明才忽然注意到身边的环境，然后便如同丛林中的獾鼠突然见到海洋一般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这……这里发生了什么？”

    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的声音一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干涩，林明诧异而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所见之物——

    “这……这是……”

    长长的能流线圈环绕周围，宛如中国古代镇压四方的“鼎”一般的器物立于中央，却又比青铜制的圆鼎大了数十倍，而从外观上来看，这方物体更是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通体由银白色的金属打造而成，看起来表面光滑得如同一体。

    而就在这件机器的四周，又有许多磁环管分离出来，向着极远的方向蔓延开去。

    作为一个曾经许多次见过这件事物的人，林明一眼就看出来了它是什么。

    ——这是，大型强子对撞机！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最大能量最高的粒子加速器！

    哪怕过了两百年，它也依旧是目前人类能够制造出来的携带能量最高的粒子加速器，或者说，唯一有可能检验出希格斯色子存在的科技装置。

    作为一个研究“大统一”理论的人，林明自然对它十分熟悉，事实上，就在实验室附近的研究基地，就有一台能够进行质子加速的强子对撞机。

    当然，那台对撞机已经被尘封了许多年。

    ——毕竟，在这样一个撞击实验得出的数据很容易便被智子展开扭曲的世界里，像这样造价高耗能大的高科技装置，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很多应有的意义。

    虽然在这个时代，想要造出一台大型强子对撞机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耗资依然不菲，而且最关键的是得出的结果很有可能还是错误的，因此，像这样的机器当然会被尘封起来。

    所以……

    “它应该没什么用吧？”

    林明的口吻带着不甚确切的怀疑，在黄养文身后发出了疑问。

    虽然音调不甚确切，但表情却甚是怀疑。

    黄养文没有说话，只是耸耸肩。

    “你等会儿会知道的。”

    他的笑容中带着几许谑意，其中还夹杂着少许不甚明朗的意味。

    “是吗？”林明笑了笑，“不过我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另一个问题——大型强子对撞机的线圈延长出去至少需要数十公里的地方……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城市还有这样另一台对撞机？”

    黄养文掸了掸袖子，面上的表情收敛了起来，看上去幽暗得如同磐石。

    “原因在于……这座城市里，有少部分像你一样的人不知道，而更多的，还有大部分知道的，却都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林明眯了眯眼，不由问道。

    “对，”黄养文点了点头。

    “我们‘至高神教’的人。”

    林明顿时沉默了，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心情有些复杂的发现，黄养文的脸上毫无尴尬之色，反而更隐隐显出了几分虔诚，还有几缕自然而然的骄傲。就像更遥远之前的，世界还分化为两极的时代中，那些站在社会主义的高度对隶属于资本主义阶级的人所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俯视。

    ——这种俯视，是不自觉的，本能的，就像是在进化道路上已经走过了一大段距离的尼安德特人看着从前的猿人同伴一样，或许会保持同理心，或许依旧能维持友谊，却总在不自觉的心理活动中把自己放到一个更高的地位上。

    观察到黄养文眼神中这种淡淡的俯视的时候，林明的心里忽然多了些不舒服的感觉，但片刻后他就干涩一笑，生硬地说道：

    “你这样的语气真让我惊讶……难道你现在真的信仰起那个什么宗教里的劳什子神灵了？”

    黄养文点了点头。

    “是的。”话语中没有半分踌躇，只有历经重重思考后的果决与肯定。

    “哈——真见鬼！”林明的声音陡然间高昂了起来。

    “你现在就跟晚年的牛顿一样了！这位老爷子可真该见见你，虽然他已经去世几百年了——但是，他一定会把你当成知己的！”

    林明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样戏谑讽刺的话，就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这其中的尖锋和刻薄。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听到他的话语后，黄养文的面上并没有通常的宗教人士在自己的信仰神祗被嘲讽后所瞬间爆发的忿怒，恰恰相反，他的脸色一片平静，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

    “你说得对，事实上，在某些时候——当我接受了至高神的馈赠，真正地睁开眼睛，从另一个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后，我有时不仅会疑惑：历史上那么多最终走向唯心道路的科学家，是不是都是因为在某个时刻感受到了一种至高至上的意志，然后便彻底明悟，放弃了自己的科研道路呢？”

    “但是……我不得不说，如牛顿这种因为相信神的存在，于是便拼命从世间万物中寻求神的踪迹，最终一无所获的人，他们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其实便错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神祗，祂应当是一种独立的存在，祂并不是这个宇宙中的任何一个个体，而应当是一种超越了宇宙现实规律的更高的意志。所以，科学是科学，至高神是至高神。因为真实的神迹，所以我信仰至高神，但我不会将科学与祂联系起来，而仅仅是依靠至高神的馈赠独立追求着科学道路……因为至高神，本身就是超越逻辑与规律的存在啊，所以，如我等凡人，所能做的，也只是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而将至高神作为最高的象征用来崇拜，就像崇拜整个宇宙一样……”

    “……而这，也正是我们内部所盛行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