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本本书籍的翻阅中悄然流逝。

    从正午到傍晚，日暮西山黄昏云烧，窗外的光从通明如炉间的火变为烛上的微醺，大乾宫城内的门逐渐里合，正式宣告着这一日正式活动的结束。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马车在小院门口停下，杜泽从马车上随步而下，洛云在他身后喊道：“杜先生……”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杜泽只是微一挥手，毫无说话的兴趣。

    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小院中，杜泽再次坐在石桌前，平静地闭上眼，气息凝然毫无波动，看起来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青年人。

    但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识海中，隐隐泛出了波澜。

    二千五百七十三本武学典籍，这是杜泽在第一天的收获。

    随着杜泽缓缓闭上眼睛，二千五百七十三本武学典籍中的功法拳路在他心头缓缓浮现，与此同时更有着二千五百七十三道不同的画面在他心神间倒映了出来：

    或是花间公子，在林花草丛间舞剑运气时，忽然望见天边一道流云悠悠飘过，于是若有所感，手中长剑莫名挥出，以一种自己都不甚明了的痕迹绽出一道倾城光华，化为一道惊艳剑式；

    或是战场武夫，在挥戟斩刀拼死搏杀时，于万军从中浩然长啸，长刀如龙身形如山，在尸山血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终于劈出那一刀慷慨嚣张，一刀便落了敌军首领人头；

    或为一方门派之主，在多年积淀后将自己一生感悟迸发出最强烈的光彩；或为乡间武夫，却在偶然间悟出一道惊世绝技……如此种种，不可胜数。

    但除了这些偶然迸发出来的思维灵光之外，更多的却是苦思而不得的困惑，尘劳久锁的疑虑，对武学懵懂的追逐，日复一日最简单的经验积累……

    但就是这些最普通的一个个最寻常武夫的积累，放在中央书楼中，相对于那些武圣人仙的惊世典籍，无人关心的寻常武典，一道道积累在杜泽心中，渐渐地，不知不觉间，开始孕育起某些奇异的东西来。

    心意念念中，那二千五百七十三本武学典籍中，著书人各自对武学大道的阐述，都在杜泽的识海中倒映了出来。

    每一种理念想法，相对于这个世界真正的强者来说，简直可说是愚蠢至极，甚至有些可说是异想天开，违背了武学真理，但这些却是那些寻常武夫一生的积淀。

    或许幼稚，或许愚拙，但有了足够多的基数后，重重武学思想积累在一起，如千万根柴火，逐渐在杜泽心神内烧灼铸造出一种至高至大的东西。

    半晌后，杜泽悠悠睁眼，望着一片片落下来的雪花，忽然淡淡一叹。

    “可惜……还不够。”

    ……

    接下来的第二日，第三日，以及接下来的很多天，杜泽都跟随着洛云一起去了中央书楼。

    哪怕是大乾藏书量最丰的书楼，但是大乾王朝毕竟是抑武伐道的世俗王朝，更何况大乾虽有当初灭掉大禅寺的武学收获在，但是许许多多尤其珍贵的武学宝典自然都被送到了王朝最隐秘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摆在书楼里，所以中央书楼内虽然有上千万书册，但是其中与武学有关的也就区区几万册而已。

    更何况自第一日后，杜泽每日里看书的速度越加快了起来，有时一本书看完加闭目的时间只在数息之内，因此才到第三天，杜泽就已经翻完了书楼里的所有武学藏书。

    但是虽然阅遍了楼中所有武学宝典，杜泽却依旧没有离开书楼。恰恰相反，从第四天开始，他反而看起了楼中的其他书籍：

    经典，史籍，天文，地理，神怪，笔记，清谈，诗词，兵法……

    很自然地，杜泽的行为也在暗中很受到了一些瞩目。毕竟那在暗中藏着的道术高手可不是瞎子，所以杜泽的行为一路上报，甚至到最后报到杨盘的书案上。

    但是最后，看着描述杜泽行为的简报，乾帝杨盘只是眼中淡淡地闪过了一丝精光：“哦，过目不忘，一日万书……有可能是道术高手转世么？无妨，既然他敢在皇城内显出行踪，那就证明此人愿意做大乾的子民。既然如此，大乾子民皆吾臣民，本皇自当一视同仁，因此又何必介怀？”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风波不起地消弭下去了。

    当然了，这其中免不了杜泽放出来的被杨盘感知到的些微的神魂波动的帮助。

    ——当然，只是相对于杜泽来说的些微，但是相较于天下人来说，这却至少相当于附体层次的神魂力量。

    而正是这样的神魂力量的波动，使得杨盘自以为看破掌握了一切，所以才让杜泽能够安安稳稳地继续下去。

    时间继续流逝下去。

    而杜泽每天看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别人无法发觉的地方，有时他不再像以往那般以眼神扫视，而是直接就以神魂扫过，便把一本书的内容全部吸收进了识海中，然后再将其中字意细细研磨，不断打散重组，最后化为自己的养分。

    而落在洛云的眼中，虽然她对此一无所觉，但却隐隐能感觉到，杜泽的身上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

    这种变化与力量修为无关，但是却隐隐体现在气质上。如果说从前的杜泽有着一股太上飘渺，由来如仙的味道，那么现在的杜泽就仿佛一个落地的普通人，朴实无华，厚重藏真。

    但是，就在这股朴实藏真的气质背后，洛云却细微地察觉到，杜泽的气息变得更加深远，也更加深邃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

    每日杜泽都在书楼与小院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在书楼中阅书沉思，在小院中细细咀嚼。

    而与日俱增地，他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感悟快要成型了。

    终于，到了一个月后，杜泽终于阅遍了书楼中的所有书。

    于是，就在这一日下午，第一次，杜泽提早让洛云带他一起出来了。

    坐在马车上，洛云兀自有些不解，但是却并没问杜泽，而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杜泽笑道：

    “对了……杜先生，前几日我在玉京城中遇见了一个颇有趣的少年，温文尔雅，懂得也很多，而且气质也是那种很读书人的气质呢，他说他叫洪易……不过他出身的是玉京城大家族洪家，而且还是庶子，听说家族内有人找他麻烦，因此我明天帮他撑场子……我想这挺有趣的，先生你明天要不要去？”

    洛云的思维跳跃，一下子就说到了这种事情上，但她兀自懵懂地看着杜泽。

    如果是一般人，只怕会哭笑不得，但是杜泽反而却眸光一闪。

    “洪易么……”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但杜泽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然后便对洛云摇头一笑：“好。”

    接下来的时间，洛云还想说些什么，但杜泽一路只是“嗯”来“嗯”去，眼睛似闭非闭，就连旁边的侍女看到这一幕都有些不满，不时从鼻子里冷哼几声，但洛云却始终乐呵呵地说着。

    很快，马车到了小院外，临下车前，杜泽平淡地掀起帘子，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得，背对着洛云平淡道：

    “对了，从明天起，我就不去中央书楼了，你我之间的交易从此终结……不过既然当初我说过要教你修行法，那么明天去洪府时，我会将一卷手书功法拿给你，此后便别来见我，大家各自分道扬镳吧。”

    随意跳下车，杜泽也不去管车内那女子的表情，只是淡漠地前行着，开门入院，闭门拒锁。

    良久，从门外忽然出来脚步踏在雪地上的声音，脚步“哒哒”地猛冲到门外，但是却突然静默了下来。

    然后，一步一步地，轻轻的脚步声踏雪而归，缓缓回到了车上。

    又过了很久，马车僵硬的车辙声才又从门外的道路上响起。

    ……

    并未在意门外的动静，杜泽沉默地坐在桌前，肩上披了一层雪。

    他闭着眼，识海中，近乎无穷无尽的文字旋转着，流淌着，荡漾出思维的华光。

    缓缓摊开手，杜泽平淡地自言自语着，仿佛在对自己说，又好像在对着这片天地时空淡淡而言：

    “依我看来，所谓武学总纲大致分为三种层次：最下一等，便是如《武经》这类，只不过是对武学概念的一种初步梳理，然后收录天下武学，记载于一书之中，仅仅只能算是武学的记述。”

    “中等总纲，便是收录无穷武学，裁道取真，以自身之武学修养化为己用，而后以万法为辅，以自法为主，所谓‘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是也。但饶是这重境界，也依旧在天地之内，与千万年武学积淀相比，只不过是武道山脉上突然耸起的一座高峰罢了。”

    “而最上等，则是不拘天地万法，不拘古今书论，皆以武道相成，而又以武道化之。此种境界，堪称通达武学，再开天地，境界几乎超凡脱俗，但饶是如此，却只算是衍生了武道的长度与宽度，而自身仍在‘武道’这个概念之内……”

    “而现在……”

    杜泽忽然睁眼了，扫视着整片天空，眸中似有神光绽放。

    而与此同时，天上忽然多了一层黑云，席卷万里，囊括天下，纵横无匹。其中隐有毁灭雷光绽放。

    “……我要将古今武道化为一体，纳无尽武学于一图之内。从此以后，武道再非一个虚幻的概念，众生所修之武学皆可在我‘武道天图’内找寻，而未来的武道发展衍变，也尽在武道天图掌握之内。”

    “此次以后，我道即武道，我道代武道！”

    这一日，一道浩荡雷云席卷整片大千世界，电闪雷鸣，天地震颤。直到那雷云散去之后良久，世间依旧无人敢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