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费恩的通用语里，对神祇、皇帝和国王的敬称都是“陛下”。

    李奇脱口而出的“陛下”是有特指的，那就是他在费恩世界觉醒之后，见到的第一位“陛下”。

    严格说第一位“陛下”应该是小红，可那时候他被小红赶鸭子上架闹革命，又是个逗比，大腿滑不溜鳅的根本抱不住。出于在异世界吃香喝辣的渴求，他对那位“陛下”更在意，虽然对方对他不怀好心。

    特拉格迪-哈德朗，哈德朗王国前任国王，曙光女皇特蕾希娅的父亲。

    他不仅是特蕾希娅走上人神合一，重整秩序的催化剂，也是李奇和小红重新认识赤红革命，毅然转战神陨高原的触媒。夸张一点的说，他就是这个风云激荡的新时代的重要起源。

    虽然只是一具骷髅，虽然王冠、铠甲和披风都不是之前见过的，但李奇的感觉却告诉他，这就是特拉格迪-哈德朗！

    这怎么可能！？

    特拉格迪是被特蕾希娅的忠诚之剑杀死的，他的灵魂要么被凯姆神力净化，要么被消灭，怎么可能变成亡灵，还被死神拉起来成了亡灵君主？

    李奇放开小红苏和丝丝们，快步走了过去，离对方还有十来米的时候，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他。

    “不要靠近我……”

    骷髅王侧身对着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亡灵那低沉空洞的声音说：“李奇-普雷尔，我知道你会把我错认为某个人。你错了，我并不是那个人。相反，我对你深恶痛绝，或许这就是吾主派我跟你合作的原因。”

    这话信息量太大，让李奇一时愣住。

    不是特拉格迪？仇恨自己？死神就是为此派他过来？

    心中瞬间掠过无数场景，尤其是在罗丝大神殿里拯救凯瑟琳的那一幕，李奇恍然大悟。

    “您是哪位哈德朗？图铎大帝时代那位，还是开国那位？”

    哈德朗家族代代都有一个男子继承先祖的灵魂残影，为此饱受折磨，特拉格迪也是因为这个才误杀了妹妹伊琳娜。

    那么这个哈德朗，就是憎恨自己净化了哈德朗家族血脉，断绝了所谓“血脉荣耀”的某位先祖了。

    “我不是哪个哈德朗，我是所有的哈德朗，代代传承，代代积淀，但被你终止了。”

    骷髅王继续用不含感情的语气说：“是你造就了我，李奇-普雷尔，憎恨你还有你那位女神的执念让所有哈德朗在冥河中融为一体，再在冥土中重生。”

    “也是你赐予了我力量，你曾经当过死神，虽然很短暂，但你的意志仍然混在死亡之力里，扫视过所有亡者。你的凡人之心未必知道我的存在，可你的神祇之心注意到了我。这是神祇的眷顾，我无法拒绝。”

    “这让我更加憎恨你，当你不再是死神后，这股强烈的憎恨将你对我的眷顾转化为强大的力量，让我可以召唤千年来忠于历代哈德朗的残魂，我成了亡灵君主。”

    李奇扶住下巴不让自己叫出声，这个骷髅王居然是自己的杰作！

    等等，嘴里说着憎恨，手上却没一点动作，这意味着……

    “就算是所有哈德朗，里面还包括特拉格迪吧？”

    李奇的态度依旧恭谨，从公允的角度看特拉格迪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恶之徒，被女儿干掉的下场也是应得的报应。可从私人的角度看，自己跟他的大女儿滚过床单，小女儿还是预定的伴侣，怎么都该叫声老丈人。

    就算这个骷髅王的灵魂里只有若干分之一属于老丈人，他仍然算是女婿。

    “他的灵魂被凯姆神力净化了，只剩下我这块残片，上面也没有他的什么执念。”

    骷髅王转头看住他，眼眶里的幽绿魂火烧得炽亮：“只有一些记忆，关于你的记忆，其他的都消失了。”

    “你确定要跟我继续说话吗？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对你的憎恨，你就不怕我直接干掉你？我的力量已经接近了半神，杀你这个还没到传奇的凡人，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你该知道，凡人死在炼狱和深渊里，灵魂会被炼狱和深渊意志直接吞噬，连变成亡灵的机会都没有。”

    说话的同时，灰黑雾气从李奇身前的地面溢出，凝结为一柄大剑，指住了他的额头。剑尖颤抖着，发出嗡嗡振鸣，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不把他的脑袋劈烂。

    一个巨大的暗金方块罩住李奇，那柄死亡之力凝结的大剑无声粉碎，星辰紫长发的粉嘟嘟萝莉瞬间出现在李奇肩上，冷声道：“烂骨头你想干什么？别以为你是奈罗的手下我就不敢收拾你！”

    “没事……”

    李奇安抚了小红苏，对骷髅王说：“先不说我的女神就在这，你不能把我怎么样。如果我真的变成了恶魔或者魔鬼，那你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啊。”

    “而且，你既然有特拉格迪的记忆，就知道他对我是怎么看的。亡灵君主可不是只知道发泄愤怒的存在，拥有的强大力量，也不会只是用在一个凡人身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认为死神把你派过来，就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那家伙就不怕我女儿掀起大洪水淹了他的神座，让他第二次搬家？”

    骷髅王沉默了一会，转头说：“你说的都没错，吾主其实是把我当作一件礼物，祂说这是与赤红陛下的约定。”

    小红苏诧异的道：“诶？我不记得有这样的约定啊？只是说李奇想晋升传奇，让他再帮帮忙……”

    “我不知道”，骷髅王说：“吾主说李奇-普雷尔自己清楚。”

    李奇捂脸，他明白了，死神是把骷髅王弄过来当他的磨刀石……

    有死神的意志在，骷髅王自己也是个矛盾的存在，所以并不会杀死他，但肯定会找他麻烦。

    同样，他跟骷髅王又有这么复杂的纠葛，也不会像之前菲妮、艾丽和缇娜那样下手毫不留情，把磨刀石直接用烂。

    当初艾丽连死神都敢直接怼，加上小红撑腰，死神自然怕他再搞出幺蛾子。

    小红苏撇嘴不屑的道：“你的主人还真是小气吧啦，弄个练手的都这么计较，回头我要好好嘲笑他。”

    骷髅王淡淡的道：“如果您说的是奈罗，他可不是我的主人。”

    小红苏和李奇同时一愣，骷髅王接着说：“吾主是死神，奈罗不过是死神的名号，之前也叫过李奇-普雷尔，更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死神没有名号。”

    李奇皱眉：“你是说……”

    骷髅王打断了他：“我什么也没说，这不该是常识吗？”

    它转身就走，还丢下了一句话：“比起聊天，你们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看着他的背影，李奇摇头叹道：“我还是觉得他就是特拉格迪。”

    小红苏也叹气：“可惜我不是桑妮或者慕恩，不然至少能看清他的灵魂状况。”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奇拍拍她的脚：“你不觉得站在我头上，让画风变得很奇怪吗？”

    “咦，我站在你头上？”

    小红苏闪下来飘在空中，红着小脸哼道：“我本来就是画风杀手嘛……”

    回到基地车，面对满脸期待的叮当，李奇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叮当的目光瞬间黯淡，李奇摸着她的头说：“这样不好吗？虽然那个人不该有好下场，可至少获得了永恒的安宁。如果真的是他，你希望他继续作为亡灵，承受折磨的同时，再将新的罪恶施加给其他人吗？”

    梅恩隐约明白李奇在对叮当说什么，赞同的道：“是啊，如果凡人不能死而复生的话，就该获得永恒的安宁。死后还要变成亡灵、恶魔和魔鬼，承受各种苦难，这种事情我们可容忍不了！”

    艾格莎看了看在冥河岸边用死亡之力缓缓恢复躯体的巫妖，犹豫着说：“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完全以凡人为中心呢？我们这个世界的生灵循环是生死灭啊，而且不仅有死人，恶魔和魔鬼也是一种存在的形态，他们并不是祈并者。对他们来说，不管有再多苦难，也总是活着的啊，只是活得跟凡人不一样而已。”

    贝塔尔在队伍里革命理论造诣最深，他反驳道：“所以就否定了灵魂摆脱压迫，获得自由的权利吗？”

    “恶魔和魔鬼的灵魂都来自凡人，灵魂又是凡人怀胎十月的时候凝结成型的，从自然真理的角度来看，灵魂蕴含着凡人对生的渴望，对作为活人享受幸福的追求，它天然就抵制亡灵、炼狱和深渊的压迫。”

    “对凡人来说，活着的确是重要的，可前提是有希望的活着。如果把凡人的脑子摘出来塞在瓶子里，用魔法和神术维持着脑子的生机，这也是活着。但有多少人愿意这样活着，而不希望获得解脱呢？”

    “凡人的灵魂不能获得解脱，还要在内层位面受苦，比我说的那种状况还要惨烈吧？我们的凡人革命难道不该也包括这些灵魂？”

    艾格莎怯怯的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有些家伙，比如坎尼，它可不想得到什么解放啊。”

    说到那只巫妖，贝塔尔也语塞了。

    的确，那家伙经常嘲讽他们这些活人不仅身体脆弱，还被屎尿屁那些事情困扰着，那根给小队男女队员带来了生理心理双重不适的导尿管更是它炫耀种族优越感的大杀器。

    “贝塔尔和艾格莎说的都对，也都不对……”

    李奇出声了，这个话题涉及到凡人革命，他作为费共总枢机，必须要在革命理论上做清晰的指引。

    “我们的革命必须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谈凡人革命，首先就要搞清楚，灵魂这个东西，是不是只有凡人有。其他形态的生灵，灵魂是不是全都来自凡人。”

    “事实上，灵魂不仅仅只有凡人有，天使也有，只是无法产生信仰之力，只拥有其他类型的超凡力量。现在我们可以确认，天使的灵魂跟凡人无关，是自然而生的。那么对应来看，亡灵、恶魔和魔鬼的灵魂，应该也有自然而生的。”

    “另一方面，我们得看凡人的灵魂没能消解，在内层位面重现，甚至恢复前世记忆，承受内层位面的剧烈痛苦，这到底是不是生灵循环的自然体现，是不可扭转的必然结果。”

    “从告死女士劈开亡者之域，引入冥河来看，这应该不是自然体现，也不是不可扭转的。而是意外……或者说就像人体得病了一样，是自然和必然会有的不正常结果。”

    “这就是说，那些由凡人灵魂转化来的亡灵、恶魔和魔鬼，是被压迫的对象，是我们凡人革命要解放的。我们应该给他们自由，可以获得永恒安宁的自由。但这样的自由不是强加的，只是他们的一个选择。”

    “如果能做到的话，我们甚至还可以给他们更多的自由，比如以亡灵、恶魔和魔鬼的身份清醒的活着，但不再那么痛苦，当然这还只是一种理想。”

    队员们听得入神，梅恩握拳道：“是的，这应该是我们的目标！”

    贝塔尔兴奋的道：“总枢机的意思是，我们的凡人革命的确应该包括内层位面！”

    艾格莎抽着凉气说：“凡人革命还包括内层位面的话，我们是不是四处开花啊，而且解放内层位面的凡人灵魂，好像跟我们大同主义事业没关系吧？大同主义世界还能包括亡灵、恶魔和魔鬼吗？”

    李奇也露出一丝苦笑：“费恩存在着灵魂和超凡力量，还存在着不同活着的状态，大同主义事业必然会很复杂。”

    他又严肃的道：“的确，凡人才是基础，因为凡人活在整个世界的法则之下，只有凡人才能改造整个世界。而亡灵、恶魔和魔鬼，只是被一类特殊的法则束缚着，活在世界的暗面。”

    “但暗面不仅在物质上影响着凡人，精神上的影响更大，那就是生死观。你们在学习班里上课的时候，应该都讨论过生死观这个问题。”

    队员们纷纷点头，费共成员只要到了英雄级别都是代表，他们都分批在厄普西隆上过学习班，还不止一次，开头几课里就谈到过生死观这个问题。

    如果凡人还有来世，或者死后还能作为祈并者、亡灵、恶魔和魔鬼获得新生，那么凡人的灵魂就永远无法摆脱神祇的控制。不管是转生，还是上天堂和下地狱，都是由神祇操纵的。

    只要争取灵魂的自由，争取灵魂不受神祇乃至其他凡人压迫，那就意味着不要来世，不要上天堂，由此凡人的生命更加宝贵。

    这就是费共成员的生死观，如果只是讲精神，不在物质层面上提供这样的基础，那么费共就始终只是一小撮人的精神苦修，无法改造世界。

    “是的，凡人革命包括内层位面，包括亡灵、恶魔和魔鬼”，李奇点头说：“这不是说要消灭内层位面，而是改造内层位面，让内层位面澄清为纯粹的亡灵、恶魔和魔鬼，让凡人的灵魂不再混在里面。”

    艾格莎追根问底：“还是有冥河英灵、祈并者和智灵啊？”

    “地狱不空，永不成佛，所以地藏王菩萨要永远留在地狱啊”，李奇说了句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时候小红苏插嘴道：“李奇的意思是，大同主义革命只有台阶，永远没有尽头，我们一步步去接近目标嘛，期间总会有不同阶段的呈现。如果我们把大同主义世界当作一个静滞的理想国去追求，这本身就是违背大同主义的，跟某个家伙有什么不同呢？”

    她叉着腰，用奶声奶气的：“好啦，学习会时间到，大家该干活了。而且咱们现在跟死神还是盟友，当着别人的面说什么地狱不空，这很尴尬啊，得注意点影响。”

    队员们笑着散开，各自去忙了。

    恶魔只是被暂时打退了，很快又会卷土重来，现在得赶紧修建工事，调试装备。

    这时候李奇终于记起了艾格莎之前说的事情：“你说有魅魔记起了前世记忆，还训练出了很听话的恶魔？”

    “是呀……”

    艾格莎转头指住冥石监狱：“那么恶魔就在……咦？怎么都不见了？”

    她匆匆奔过去，看到监狱门大开，看守的骨头架子瘫在地上，大叫着不好。

    又冲到基地车里，开门一看，少女魔法师两眼发直。

    那对魅魔姐妹……跑掉了！

    蒂丝狠狠盯住艾格莎：“她们是怎么知道开门的？”

    艾格莎揉额头：“该死，肯定是探测了我的思想，那时候我跟她们……”

    一对魅魔和几百个战魔，李奇原本不当回事的，可听到艾格莎说感应到魅魔灵魂里有类似赤红神力的力量，还像是恢复了前世记忆，就稍稍上了心。

    “艾格莎！跟魅魔做了那么深入的沟通却不报告，严重违纪！”

    蒂丝毫不客气：“先关你一天禁闭，后面的战斗不准参加！”

    “不——！”

    艾格莎痛苦的大叫：“让我将功赎罪吧！”

    号角声大作，恶魔又发动了攻击。

    这时候也顾不上魅魔的事情了，李奇赶紧去了小红苏的工作现场，保护她搭建传送门。

    远处的地平线上，那座炼狱熔炉又开始喷发岩浆。

    熔炉中心完全就是巨兽体内的空间里，一团虚影低低呢喃：“真是有趣的神祇，居然真的要平息血战，说不定会对我的那个计划感兴趣。”

    虚影晃动着，凝结出人类的轮廓：“当然，先得推平祂的基地，让祂清醒的认识到我的力量。”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