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建军来到“鹏城世贸”工地，应蔡老头要求，高启功站在门口迎接。

    两人见面后，自然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和寒暄。

    老高做热烈欢迎状：“哎呀雷经理，这早就盼着你过来了，巴拉巴拉……”

    和老高的欢迎姿态对应，老雷却做关心状：“哎呦高书记，和上次见面相比，我可看你瘦多了，也黑多了。高书记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巴拉巴拉……”

    一通没有营养的废话之后，高启功应雷建军要求，老高开始带着老雷在工地上转悠。

    两人表面上当然是其乐融融，但此番见面，彼此内心的尴尬可想而知。

    雷建军这次过来，扮演的是类似于“救火队长”的角色，然而在体制之内混过的人都清楚，在绝大多数时候，是没多少人愿意担任这种角色的。

    如果有选择的话，体制之内的人宁愿对面已经烧成废墟，自己跑过去白手重建都可以。最怕就是现在这样的：对方明明已经燃起大火，可他偏偏还没倒下，这样的“救火队长”当起来就没滋没味，火不好救不说，还很容易引火上身。

    这就是老雷现在面临的尴尬了，至于老高呢？他的尴尬根本就不用多说。

    当然两人都是体制内的老油条了，即便内心再尴尬，也绝不会让外人看出半分。在旁人看来，在“不明真相的群众”看来，现在的他们俩简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战友，甚至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基友。

    只可惜大多数人还是“知道真相的群众”啊，在体制内混的人，就很少有“不明真相”的，因此除了他们俩在那若无旁人的大秀“恩爱”，其他的人——无论是老雷带来的人，还是原老高的手下，都离他们俩远远的。

    现在是关键时刻呀，在如此微妙时刻，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必须离他们俩远远的。

    这两位都是刚刚任命的副指挥长，是“华夏建筑总公司鹏城地区所有在建项目指挥部”的副指挥长。自从总公司突然在鹏城设立“指挥部”这样一个机构，尤其下派蔡老头来担任这个什么“总指挥长”，各种小道消息就开始到处流传。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小道消息，因为在华夏建筑总公司，这种做法是有先例的。总公司这样做，无非是想整合鹏城地区的资源，协调这个地区的管理，然后进一步呢？那当然是准备在这基础上成立新的工程局。

    “华夏建总”现有几大工程局，有好几个都是按照这样的套路建立起来。有消息灵通者，甚至连新工程局的“番号”都打听出来了，新成立的工程局，将是华夏建筑总公司第九工程局，简称“华建九局”。

    一个新的工程局，对此外人可能没有多大感觉，但“华夏建总”内部的职工可都知道，假如真成立新的工程局，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件可能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大事。

    现在无论是“鹏城世贸”项目部或者蛇口那个项目部，其实都只能算是“华夏建总”的“临时派出机构”，等这个项目完工，等最后的交工结算完，这个“临时派出机构”的任务就算完成，项目部随时就要撤销，项目部职工该干嘛干嘛，或者回到原单位，或者奔赴新的工地。

    但成立工程局就不一样，和项目部相比，工程局算是一级“常设机构”，并且对于“华夏建总”这样的大型央企来说，工程局算是其下属最重要的一级常设机构。

    一旦成立工程局，意味着更大的自主权和更多的资源。一旦由项目部领导变成工程局领导，意味着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权力。哪怕对于普通职工来说，这也意味着自己工作关系的变动甚至户口的迁移，这就由不得大家不关心，不关注。

    而在所有的关注中，老高和老雷无疑是最引人关注的一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面前这两位“副指挥长”，应该就是未来新工程局的领导了，甚至是最主要领导都有可能。哪怕未来的新工程局局长就在他们两位之间产生，对此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虽然在他们上面还压着一个蔡老头，但“民间组织部长”们早就分析过了：也许首任新工程局的局长就是这位蔡副总了，但他更像是一位过渡式人物。蔡老头毕竟岁数已经不小，这马上就面临退休。而他的年龄一旦到杠，就算他满腔雄心壮志，组织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蔡老头虽说级别不低，按照“华夏建总”和住建部的隶属关系，以蔡老头这样的老资格，他现在应该有个副部级。但别说是这个级别了，而且是企业里的这个级别，就算是更高的级别，随着上头“中顾委”这种机构的设立，国家正在积极废除“领导干部终生制”，正在大力提倡干部的年轻化和知识化——“民间组织部长”们看得非常清楚：

    即将成立的新的工程局，不久之后的“华建九局”，肯定就是老高或者老雷他们的天下。

    “华夏建总”虽然在鹏城地区还有其他项目，还有其他项目经理，但没有哪个项目经理的级别有他们俩这么高，资格有他们老。

    老高领导的“鹏城世贸”项目是目前国内在建第一高楼，而老雷所在的蛇口“林氏集团”项目，则是国内第一批中外合作项目。仅仅凭这一点，就显现出他们俩的特殊地位，就可以把他们俩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本来按照正常情况，按理老雷应该是竞争不过老高的。毕竟老高的资格更老，在公司内部的关系也更深厚，可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而且“民间组织部长”们也知道，老雷也并非没有优势，他的出身，他的部队转业干部背景就是他最大优势——要知道“华夏建总”下属好几个工程局，它们其实都和部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华建二局”，例如“华建六局”，它们的前身，甚至干脆就是“我军”的某步兵师。

    其他也不用多说，就拿这位蔡副总来说吧，别看他是老高的老领导，从私人感情来说，他应该和老高更亲密。但了解情况的都知道，蔡老头其实也是部队出身，“干工程如打仗”，这可是一直挂在他嘴边的口头禅。

    因此当老雷和老高凑在一块，尽管他们俩在那“大秀恩爱”，但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上去套近乎。

    不敢造次啊，在情况还不明朗之前，那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好，不求巴结吧，至少不会得罪其中的某位。

    因此很奇特的一幕出现了，两位“副指挥长”在那谈笑风生巡视工地，但却并没有出现前呼后拥的场面，其他人都是该干嘛就干嘛。

    至少是装作该干嘛就干嘛。毕竟在如此关键时刻如此特殊时期，两人同时现身那是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也许是因为“秀恩爱”没有看到明显效果，也许是由于确实尴尬，老高和老雷没有巡视多久，简单溜达一圈后，他们就去了办公室。

    在那里面，蔡老头正在等着他们。

    只是很可惜的是，他们俩今天虽然引人注目，但是还不是最引人注目的。正当他们俩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正当众人准备议论纷纷的时候，更引人注目的事情出现了。

    在工地门口，出现了一辆非常拉风非常漂亮的小轿车。在这辆小轿车的副驾驶室上，走下一位面相忠厚老实的年青人。

    大家定睛一看：咦？这一位，不就是几个月前还在这个工地上干了好几个月活的农民合同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