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你叫什么？”

    白发老翁坐在板车上，对着牛背上的灰衣童子问道。

    “在下虚灵。”

    灰衣童子又是文绉绉地说道。

    白发老翁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好笑，但却是不再纠正他了。

    他道：“你这小娃，说什么话都文绉绉的，读过书吧？”

    灰衣童子道：“读过的。”

    他读过的书，不知凡几，几屋子都装不下，几牛车都拉不完。

    白发老翁却只当他是只读过一些启蒙的书，学了两句“之乎者也”，便急不可耐地要秀出来的小屁孩。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憧憬地说道：“说来，我家孙儿，明年开春，便也可以入学了，他比你还小个一两岁呢！”

    白发老翁对于自家孙儿能入村中私塾学习这事，很是骄傲自豪。

    于是，一路上，他便给灰衣童子不断讲着这件事。

    从那教私塾的先生是多么地学识渊博，到他家孙儿是如何地乖巧聪慧，一直不停地讲着，讲得灰衣童子身下的那头大黑牛都有些不耐烦了。

    灰衣童子骑在牛背上，却耐心得很，只是默默听着，偶尔答应几句，满足着白发老翁的虚荣心。

    “老先生，这天气实在有些冷，你怎么不等雪停了再出门？”

    灰衣童子看着白发老翁那双冻得通红的脚，不由问道。

    “小娃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天下了大雪，我这炭才能卖个好价钱，我巴不得这老天爷天天下雪呢，下得越多越好。”他的脸笑起来满是皱纹，“天越冷，我这炭便能越贵，我那孙儿上学的钱，才越有着落。”

    白发老翁半句话都不离他的孙儿。

    他们家，是苦了八辈子的八辈贫农，好不容易出个读书种子，有了几分摆脱家族命运枷锁的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对待的。

    “哦，原来是这样。”

    灰衣童子少在人间行走，并不了解民生之事。

    他听了白发老翁的话，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好了。”

    白发老翁忽然说道：“就到这儿吧，这一带都是些殷实人家，我这木炭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就在这停吧！”

    “行，老先生。”

    灰衣童子轻轻地拍了拍牛头，大黑牛便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哦，对了。”

    白发老翁拉起自己的板车，正欲与灰衣童子分道扬镳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灰衣童子说道：“小娃，听说最近京城经常发生拐小孩的事情，你可得当心，办完了事，就赶紧回家里去，听见没有？”

    灰衣童子自有妙法三千，凡间凡人奈他不何，若是哪个拍花子不长眼敢对他下手，便是死路一条。

    不过，面对白发老翁的叮嘱，灰衣童子却是丝毫不做反驳，只是道：“我省得了，老先生。”

    “那就好。”

    白发老翁也不再多说，回过了头，拉起自己的板车，沿着积满雪的长街行去。

    他须得叩开一家一家紧闭的大门，将他那板车上的木炭，换作他孙儿给私塾先生的束脩。

    灰衣童子望着白发老翁冻得通红的双脚，望着他佝偻的背影。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自己许多许多年前便已过世的爷爷，那时他是个庄稼汉，那时他需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时他死了埋进土里时，没一副像样的棺材。

    那个可怜的老人，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孙儿，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他跟他说过的那些精怪神话故事中的主角。

    他如今，也能像他口中的那些故事的主角一样，穿墙，遁地，御剑，飞天，长生，不死。

    他也是爷爷口中的仙人了。

    但这都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他爷爷的那座荒坟，不知沧海桑田，改天换地后，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哞——”

    大黑牛忽然仰头叫了一声，打断了灰衣童子的回忆。

    灰衣童子这才从回忆中醒转。

    他回过了头来，不再去看那白发老翁，只是对着身下的大黑牛道：“走吧！去找你姐姐去。”

    大黑牛又“哞——”地一声，缓缓行进。

    不一会儿，灰衣童子与大黑牛，就消失在了这条街道上。

    ……

    转眼，时间便过去许久。

    不觉间，已是傍晚时分。

    雪势渐渐变小，从早晨漫天纷扬的雪花，到如今，不过是零星的几片。

    那浓重的阴云，也不知道被哪只大手拨开，漏下几缕晚霞的余晖来。

    远处山峰的黛青色，也渐渐望见了模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夕阳斜照，正是私塾下学的时候。

    数十个孩童从私塾的大门内一涌而出。

    因最近时日京城的不太平，有些做父母的不放心，便到私塾的门口来接孩子回家；有些父母，则心大，并不怎么害怕那掳人的拍花子，便让小孩下了学，自个儿回家。

    阿俊的父母，便是属于心大的那种。

    他斜跨上那个阿娘给他做的装书的背包，从私塾里一路跑出来后，便径往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儿跑去。

    阿俊来到小贩跟前，熟练地从兜里摸出两文钱来，递给小贩，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根糖葫芦。

    他一边舔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暗处的某些人给盯上了。

    ……

    暗中。

    两个只作平头老百姓打扮的陈国死卫互相对看了一眼。

    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死卫对另一个身形稍微肥胖的死卫说道：“我们动手吧，李英公公早上说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我们就算被人撞见了，也不用害怕，事情有他压着呢！”

    微胖死卫却是摇了摇头，道：“还是小心些，等他走到没人的地方，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也对，不急。”

    刀疤死卫对于微胖死卫的提议不置可否。

    两个实力接近先天高手的陈国死卫，便不动声色，鬼鬼祟祟地跟在了一个孩童的后头。

    阿俊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吞入口中的时候，眼前刚好是一个分叉口。

    前边，是人稍多的大街。

    左边，是一条无人，但算是近路的胡同。

    平日里，阿俊都是走大街的。

    但今日，他却不知为何选了这条无人的胡同。

    那两个死卫见这孩童拐进巷子里，自然大喜，在他拐进胡同的那一瞬间，便也悄悄跟了上去。

    只要拐过一个弯角，彻底无人望见，他们便会一个手刀敲晕这个孩童，然后将他抓进宫去，养起来，然后成为皇上养的那头怪物的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