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里门前，殷水流环顾吾山众人一眼，又将一名吾山贼人喊到近前。

    吾山为殷水流介绍此人叫岈考，他本以为这是继岌同之后的又一名幸运儿，孰料将军却是沙哑着声音问道：“地上的死尸当中，是否有你的嫡亲兄弟？”

    岈考不敢抬头相望，吾山的四弟吾其在旁点头道：“将军，有他伯兄一人。”

    吾山忽然感觉有些不妙，果然见到将军的狰狞面具正望着岈考：“嫡亲之仇不共戴天，你若是不投降认主，或许我还会饶你一命，奈何你一边拜主立誓，一边心怀嫡亲之仇，站于人群暗处对我难掩杀意，实在是惹人生厌。”

    众人齐齐一呆，岈考抬起头来，眼前有一道剑光掠过。

    大片的血雾喷起，岈考的头颅滚落在地。

    “还有谁口是心非的么？”

    夕照剑尖上的鲜血滴滴落地，吾山贼人颤颤惊惊。

    吾山心中暗骇将军的脉感之术竟然高明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闻所未闻，他正要说道几句，将军的沙哑声音又从战马上传来：“倘若不是现在，而是三两个月之后，你们这三百多人当中，能够拜我为主的人不会超过三人，即便你们出声投降，不是被我下令一屠而尽，便是全部沦为贱奴，因为要做我的贼卒，不是简简单单拜个主立个誓，便能够轻易如愿的。”

    吾山心下一凛，见殷水流将染血的吴越之剑往前一指：“我给了你们选择，而你们选择了，以后再有如岈考者，是贼卒者，斩一伍，是伍长者，斩一行，是行长者，斩一佰，是佰长者，斩全旅！”

    “唯！”

    吾山率先应是，额头泌出冷汗，首次升起伴主如伴虎的感觉。

    他久为贼匪领旅，自然懂得一点御下之道，只是如此牵连酷刑，实在是使人生畏，他和四弟对视一眼，心想当下最重要的提防人物，便是能连坐到他们兄弟两人的四个佰长，未防日后被他们其中一人连累，以后这四人但凡有可疑之处，不需要将军出手，他们兄弟两人便先行将他们斩了。

    吾山兄弟两人如是想着佰长，佰长自然也这么想着行长，下面层层直到每个贼卒，各自都有所防。

    “入里。”

    殷水流令吾山所部处理尸首。

    集奸族长带着人立在道旁恭迎将军凯旋回里，他乜去一眼在将军身后亦步亦趋的吾山，不禁心里大是痛快，如他这样的集奸，自然盼着同流合污者越多越是踏实。

    吾山刻下心乱如麻，哪里会注意到集单戏谑的目光，随着将军走到集氏主宅前，有一名身着氏族深衣的淑女自内迎出，称呼将军为主上。

    吾山不敢去多看，心里却不禁暗赞，此女虽然稚嫩，却是生平少见的美姿，待日后年岁渐长，只怕商殷少不了她的艳名远播。

    拥有如此女仆的将军到底是何许人？

    将军在宅前下马，让人牵走战马，往内走去时，问他道：“你久为匪，现在有多少石精米？”

    吾山不敢欺瞒，老实回道：“回将军，五石不到。”

    “这么少？”

    将军只让一名叫贼鉴的地脉贼卒随着入室。

    吾山偷偷在望将军和贼鉴的铠甲，这等铠甲不知道是何物所造，实在是罕见，他听到将军置疑，大是难为情道：“不敢欺瞒将军，我本是北鄙大匪首衡纽丕将军麾下领旅，两月之前衡纽丕将军为了迎接污妖君前来北鄙为君，率领一师之卒准备为污妖君造势，只是不知道消息为何外泄出去，在半道上遭遇到了窦氏……”

    殷水流脚步微顿。

    衡纽丕，他侍妾孟辛的同母大哥，在殷邑时，他曾和衡纽丕见过一次，对方天脉修为。

    衡氏本为北鄙邑宰，而今沦为北鄙贼匪，始于戎狄南下之患，更因为窦氏和衡氏的争斗。

    “衡纽丕将军被窦氏的天脉箭矢伤中要害，衡氏结阵之卒也挡不住窦氏的弓手之术，一师之卒溃败四逃，我这一旅之卒随着我逃入山道，半月之前才到的望乡。”

    一个整编旅五百人，在一场大溃败里，只阵亡一百多人，由旅帅带着剩余的大半个旅安然逃脱。

    这种事情，只可能发生在不杀逃卒的商殷。

    “望乡虽然贫瘠，仍然有一乡六里之粮，衡纽丕将军每年都会使人前来索粮，我曾经来过望乡多次，所以认识壶口之路，本想着修养一段时间，再出壶口去寻衡纽丕将军，孰料刚进来不到数日，便碰到了另外一股匪流满奎贼，三次斗战全输，原本的二十石精米只余下如今的五石精米不到，更死了五个地脉手足，实在是大恨！”

    吾山有些咬牙切齿。

    他口里的手足自然不全是他的嫡亲兄弟，大多类似于殷水流前世黑道拜把子的关系。

    “你便是因此负的伤？”

    殷水流示意吾山别在门口拘谨，上前来一些，他指着沙盘上的望乡地图，问道：“在哪里碰到的他们？”

    商殷此时还没有军用地图这个概念，吾山近前来看着沙盘，免不了呆呆而立，自然也少不了新鲜地惊奇，他识字倒是比贼鉴多些，认得标志上的望乡、集里等字。

    “想来是在这里。”

    沙盘上的望乡地图多有不准，吾山并不确定。

    吾山点的地方在望乡冗里附近，距离集里有数十里崎岖山路，以氏成里在商殷而言，本就是因国田而定，有些乡里相邻，有些乡里远到老死不相往来。

    “将你所知的望乡形势细细和我说一遍，将这幅望乡地图尽量完善，然后我们再开一幅北鄙地图。”

    “唯。”

    依商殷地方之制，每乡九里，而今望乡仅六里，乡宰望氏独占四里国田。

    导致三里氏族灭亡者倒并非是望氏。

    宗周灭亡戎狄小国无数，这些残余的戎狄氏族有部分南迁而下，其余列国都不可欺，只有天下大宗之主商殷天子可欺。

    辛姓衡氏在一百多年前本是北鄙邑宰，邑中九乡被犬狄氏族夺走四乡之地，宗周和妃郑乐于看天子窘迫，尤其是妃郑，暗中对戎狄氏族多有扶持，致以商殷不止北鄙沦陷半邑国土，连其他乡邑也是岌岌可危。

    这些戎狄氏族是而今北鄙匪乱不绝的始祖，商殷天子大军前来，戎狄氏族中的犬戎人仗着驯狗能逃入深山暂避，让商殷天子之军只能望山而叹，等到商殷天子之军撤离，他们便再出来占乡而居，深谙游击战术的要旨。

    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直到东夷窦氏取代衡氏在北鄙掌权，殷氏以夷制狄，凭借夷人的弓术，射杀狄人无数。

    望乡的三里氏族国人便覆灭在当时的驱逐战里，其他的北鄙乡里也多有如此惨剧。

    “将军……”

    吾山配合贼鉴将望乡地图整合完毕。

    他见将军望着地图默然不动，静候了小半天光景，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

    将军的面具自然看不到半点表情，却有一个声音自内而出：“壶口之地，天赐我以此起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