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近到身侧。

    殷水流把思绪收回，目光亦从落叶上移开，入目的是一个拄着鸠杖的盲眼老翁。

    对方已近耋耄之年，虽是老态龙钟，中气却未失多少，他的鸠仗点地，耳内微动辨声，竟是一个习武人，问躲在身后的孙儿道：“虎牙，便是这儿么？”

    孙儿虎牙刚要把脑袋探出来，老翁手中的鸠杖倏然往前一点：“你是何人，又为何人所伤，怎会躺在我武馆后门巷里？”

    杖尖离殷水流的咽喉只有半尺距离，只是这显露的一手，便可见盲眼老翁的一身功夫深浅。

    若是殷水流是歹人身份，这一杖便会打将过来。

    “师公！”

    再奔来十数个短衫青年，转瞬之间便将藏身此处的殷水流团团围在墙角。

    叫小丫的女囡怯怯地站在武馆后门，哪敢再过来，朝着这边远远窥来喊道：“爷爷，那个血人，他是死人还是活人？”

    “在下……”

    故作轻咳几声，殷水流正要胡乱编造一个身份，脉知衍外忽地猛然向他示警。

    真正的来人来了，不是面前这些土著武馆的人。

    “你的声音……”

    殷水流已习惯了如此沙哑说话，盲眼老翁一番疾恶如仇的咄咄言辞过后，却是听着神情大变。

    他将指着殷水流的鸠杖往回一收，附身往前不说，更是颤声连连道：“你多说两句，再多说两句给老朽听听。”

    旁边人面面相觑，眼中无奈，又带怜惜。

    砰。

    远处阁楼坍塌，哭爹喊娘之声大作，人群狼奔豕突。

    殷水流口中敷衍几句，他的心神怎会放在盲眼老翁的这种古怪失态里。透过繁枝密叶的间隙望去，隐约可见在夜幕来临前，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影在飞檐走壁里兔起鹘落，时分时合，足下既可踢飞大片瓦块，也可拿掌拳打得墙倒石裂，更有双方刀剑相击的金鸣刺耳。

    “这种内劲！”

    武馆的土著青年们齐齐骇然。

    眼看一人渐渐不支，朝着武馆这里疾驰而退，殷水流眉头微皱，知道以他们打斗的波及范围，倘若当真经过此处缠斗，十有八九会将他牵涉在其中。

    “康儿……”

    殷水流已在准备躲避之法，便是为此将伤势加剧些也顾忌不得了。孰料盲眼老翁在听过他几句忽悠后，不止颤抖着弃了鸠杖在地，情绪更是激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口里连唤几声康儿，附身下来便捧着殷水流的面颊：“真是你，这是你的脸，爹摸得出你的脸……”

    对临近的厮杀半点不觉，瞎眼涌出浊泪，一时竟状若癫狂。

    便在此时，战局异变突起。

    且战且退的人，右手陌刀势大力沉，他往前横出一轮刀月，迫得对方以剑身点至刀脊。

    两两相触，陌刀男人不敌，口中喷血的当口，借助对方透过剑身而来的内劲，往后疾退三丈之多，他心中得计，正要借机而遁，倏尔身形一顿，从檐上滚落，撞碎地上的水缸，再无一点动静。

    【系统提示：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千帆竟发，勇进者胜，万人历练，杀人者王，编号七七八五九四三八成功击杀编号八八七七六五二三，成为首位今日达成十连斩成就的编号者，夺取争先之机，率先获得此次历练的第一步剧情任务指引点数：十点。】

    第一名的任务指引点数十点，第二名九点，第三名八点，第四到第十为五点，随后的十连斩都为三点，无论是单杀，还是十连斩，获得的编号值并无二致。

    编号者每日十次探测机会，限杀十人，除了反杀锁定自己的编号者，多杀其他编号者并没有编号值奖励。

    追杀而来的持剑人神情难看，看去陌刀男人的尸首几眼，眼中凶芒敛去，也不去多打量四处，惊骇当中忌惮重重的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快去报官。”

    远近遭殃的土著之民诅咒不断。

    殷水流在此方世界首次色变，任由盲眼老翁连擦带摸的抹去他面上的血垢，朝着他直嚷嚷康儿。

    墙沿院角挡住目的地，方才射杀陌刀男人的那枚暗器来自那里。

    那是编号七七八五九四三八所发么？

    对方这么快便完成十连斩了？

    ◇

    闹市人流中的灰衫少年脚步微顿，眼眸当中的不可思议久久不去。

    便在这种失神里，他前时锁定的目标已经远去无影。

    “上岸，怎么了？”

    灰衫少年还未及冠，稚气未去的一张脸面色沉凝，旁边小贩不小心撞到他肩头，他此际心神震荡，摆摆手也不去听小贩说些什么，急步走入摊铺后面的小巷里。

    “姚老，第一个十连斩的编号者已经完成任务了。”

    灰衫少年的穿着打扮和此方世界的其他少年并无多少差异，只是修长的右手手指上多了一样装饰。

    那是一个黑色的古朴戒指，姚老的声音便是自内而出。

    “这么快？”

    姚老发出和殷水流相同的惊疑之声。

    叫上岸的灰衫少年左右瞥去几眼，姚老是以残念与他交流，他的修为不足，还需得出口说话：“这种杀人速度，那个编号七七八五九四三八是在秒杀其他编号者……”

    纵然有意识地去控制不慌不乱，灰衫少年不过才经历了三次历练任务，他编号者的序列号传承自死亡编号者，面对血腥杀戮的心性修为远不及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凶残编号者。

    说到编号七七八五九四三八如此惊骇的秒杀速度，灰衫少年的声音有些带颤道：“我前面的三次历练任务，编号者之间的武道修为都不会相差过大，为何这次匹配入局的编号者里，主宰大人会安排进来一个可以如此秒杀同类的编号者？”

    他最后又问道：“姚老，你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么？”

    “莫慌。”

    姚老陪伴灰衫少年多日，知道他此时心里的慌乱，正要为他安排对策时，忽然惊疑出声道：“此方世界，老夫一次都没有入内历练过，为何会有如此熟悉的气息？”

    灰衫少年有些紧张兮兮的愕然：“啊？”

    姚老沉默半晌，只是刹那之间，便再也感受不到半点方才的异样，他沉声道：“你此次历练任务以安全为主，不要贪图编号值和最终的任务奖励。”

    这个区区世界难度一位面，不可能有他以往认识的熟人，和上岸一同匹配入局的其他的编号者更不可能。

    这种气息，不是人，而是法门，昔日熟人留下的法门传承，主宰大人对于此次任务所叙的剑神扁为，难道当真是一个一步以上的大能，离开了本方世界之后，在其他位面曾和他会过面？

    “姚老，那我接下来便不需再杀人了么？”

    黑衫少年面带欢喜。

    传承编号者资格不过一年，由一个普通少年转为不同位面穿梭的挣扎求存者，他只想在主世界光耀门楣，不想入局去杀人完成任务。

    “你已经开启了争先模式，便是你不杀人，别人也会杀你。”

    姚老轻轻叹息，此子太过良善，若没有他帮衬着，与他互相扶持，他在第一次历练任务时便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