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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奇谈:画中境 第四十四章 杏楼(下)

    “那控制这画中境的人看来就是宋徽宗了,这已经毫无悬念了。”我连忙应和道。“只是徽宗皇帝和师师姑娘是如何成为这画中境的一部分的呢?他们的状态我想是和韩熙载一样的。”

    “或许是张择端动的手脚,我想他是把徽宗皇帝和师师都隐晦地画在了这幅画中,因为他对当时北宋的颓废状态十分不满,所以有可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心目中的罪魁祸首。”左道长思忖片刻,然后慢慢回答了我。“宋徽宗当时经常扮作普通商人的样子寻觅师师姑娘,所以把他画成一个普通人的模样隐藏在人群之中,这样既满足了画中境构成的条件,又不会被人发觉。”

    左道长这次说得很有道理,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原因了。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很荒诞的想法,我怀疑是宋徽宗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因为他虽然是皇帝,但是画工却比很多画家都要精湛,而且能够随意控制这《清明上河图》的走向与入口闭合,在我的潜意识里只有自己的作品才可以操纵地如此得心应手。可随即我又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首先这幅画众所周知是宫廷画家张择端所作,画中境是需要作画的画家用法术绘制的,其他人你都不可以代替。

    “其实……其实没有你们想的这么复杂。”师师姑娘突然动容起来,眸中有泪光闪烁。她挽手捻起手帕,轻拭那细长的泪痕。“这都是我们自作自受的。”

    “莫非师师姑娘你自己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的?”左道长连忙盘问

    师师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挂着雨滴。然后双手合十,那样子仿佛是在忏悔。“我们犯了很深的罪孽。”

    “罪孽?姑娘你是指亡国这件事吗?虽然宋徽宗为一国之君,不理朝政,昏庸无度。但北宋的亡国却也,不是他一人可以造成的,这是历史的必然,他有过错但算不上是罪孽。”我生起了恻隐之心温和地安慰着师师姑娘。“而师师姑娘你更是无罪的,宋徽宗的荒淫也和你无关,又何谈罪孽呢?”

    “谢谢柳公子了,不过我所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师师只是一介女流,那就左右时代的本事?”师师苦涩地看着我们,又沉默地许久才肯缓缓开口。“我们的罪孽是我们害死了自己的亲骨肉。”

    “亲骨肉?”我差点就尖叫出来,我翻阅脑海也从来不曾想过这师师还为宋徽宗怀有身孕。“你们难道还有自己孩子?”

    “我和他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只是你们后人自然是不会知道的,我与他第一次在这白矾楼相见,他就说想把我接进皇宫中,我当时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和他身份有别。”

    “后来他告诉我希望我能为他生下一个皇子,这样接我入宫就可以名正言顺一些。当时我再三思忖,纠结了很长时间,可我真的很敬仰他,他的话我没法不听,于是最终还是为他怀上了身孕。”师师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一边哀怨地说。“只是我从未想过要靠着这个谋取什么皇后嫔妃之位,我只是不想让他失望而已。”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这可是史书中没有半分记载的事情。”

    “只可惜我没能给她生下一个皇子,而是剩下了一个女儿。不过他当时很在意我,虽然是女儿,他还是把她接进了宫,交给皇宫里没有子女的妃子照顾,还给了那个孩子芳德帝姬的名号,要知道在那时帝姬是公主才有的名号。”

    “芳德帝姬?确实没听过这个名字。既然是出现在宫中那肯定是应该有记载的。”

    师师却摇了摇头。“那孩子三岁之前一直是跟我生活在一起,都是由这白矾楼的老鸨照顾,早就习惯了这种市井生活。进了皇宫之后,因为我不在身边,那孩子不吃不喝,每天都想着逃出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他就又把她送回了我身边,所以这孩子其实根本没有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字。”

    “原来是这样。”左道长低声说道。“怪不得历史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不是很想听下去了,一是我知道这件故事绝对会有一个悲伤的结局,不然师师姑娘也不会哭得这么声嘶力竭。还有不管这是不是她的罪孽,似乎都不能成为囚禁在这画中境的理由,这只是她自己难过心头那一关。

    “后来……”师师说到此处突然开始哽咽失声。“后来皇后知道了这件事情,她觉得我出生过于卑贱,为了保护皇宫的威严的地位,她下令要处死我的女儿。两位公子肯定知道任何朝代的后宫都是一个力量强大的集体,关系网错综复杂,皇帝他前有满朝文武,后有六宫妃嫔,上有七庙列宗,下有皇子王孙,他不可能亲自去挑战封建的规律,便是有心也无力。”

    话音一落,师师就梨花带雨地抽泣起来,如果眼泪可以汇入海洋,那这小小的闺房将在波浪之中搁浅。不知不觉屋内又清冷了几分,她满目皆是冰霜。

    “这……然后那孩子就被这样杀掉了?她毕竟流着皇室的血液,生死怎么可以这般儿戏!这宋徽宗真是懦弱!”我忍不住抱怨起来。“贵为一国之君竟然这般没有立场。”

    “后来皇后派人送来一盒杏仁糕,我猜到了里面肯定含有毒药,但我又不敢违抗王宫的命令。于是我就把这盒糕点喂给了我的女儿吃。”

    我和左道长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说一句话,我甚至一度捂住耳朵,不忍心再听下去。

    “她那难受的样子我现在……还历历在目。”师师这时可以都有几分疯癫了,她眼睛中有无奈,有恨意,还有一种对人生的控诉。“她不停地呼喊,母亲我好难受,我好难受……而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看着她失去最后的呼吸……”

    她开始掩面在桌案上哭泣起来,声泪俱下,再美的花蕊此刻也该在磅礴地泪雨中枯萎了。

    晶莹香睑凝水痕,窈窕柳姿敛玉魂.冰清最称相思语,缘起空灵寐三生。

    “她死的时候才不到十岁。”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起来。“苏儿……赵苏儿……这是她父亲亲自为她取得名字,还在她的手上刻上一个小小的苏字,我本以为自己死后还能有机会在黄泉路上见到自己的女儿,可是没想到却被困在这样一个地方。”

    “这怕是上天对我这个青楼女子的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