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旁没有墓碑。

    冷却后的碎石，会随着轻微重力，漫无目的的在冰冷、漆黑的太空里永久游荡。

    曾经存在的那些，都已不存在。

    那些一切过往的，都不再重要。

    李泉回来得知了所有经过。

    他发现，自己竟不觉得惊讶。

    他凝立在虚空中，望着那空荡荡的视野。

    远处月球形单影只。

    太空无比寂静。

    他凝立着，凝立着……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模糊的少女身影出现在他背后。

    “你是……琳？系统，是你吗？”李泉觉得这少女有点陌生。

    “我是你的前一任宿主。”少女回答说。

    “哦。原来是这样……”

    他回来时便发现已同系统失去了联系。系统最后做的一件事，他是知道的。系统空间里突然多出了那些人，数不清的人。

    然后，系统便消失了。

    不再应答他的呼唤。

    “没想到，琳的前任宿主，是个女生。”

    “严格来说，我只是那个人的一段精神意识。而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了。”

    “那你……”

    “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在上一个位面轮回，或许还要更早。

    森林之心的宿主是个单纯乐观的女生。她与李泉一样，最后成为了一名种植专家。她也能创造出生命，凭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力量。

    也许每个真实故事最终的结局都充满了恶意。

    女生和森林之心失败了。他们在那场无数源之心协宿主的对决中，输给了其他人。

    森林之心在那之后本该随源之力一块消亡。

    最后那一刻，女生选择抛弃自己，让森林之心得以留存下来。

    女生的一部分精神意识，融合进了源之心，也保留了下来。便是李泉所看到的。

    “那个人真傻。为了系统，却牺牲了自己。”少女语带嘲讽：“琳的觉醒，正是因为融合了那人的一部分意识。现在，她居然又一次选择了自我抛弃！真是个傻瓜……”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琳牺牲了她自己，使用了系统世界的全部力量，移动了愚蠢的人类。地球消失了，人类得以存活。现在的系统世界里，不是正居住着那群废物吗？”少女很气愤。

    “牺牲了……她自己……”

    “是呢，真是个傻瓜，两个都是傻瓜。还有你，你才是最大的傻瓜！”少女呵斥。

    她身影是模糊的，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容。

    李泉伸手摸向怀里，愣愣看着手上那支冰冷、寂静的枝条。

    少女凑过来，弯下腰看着枝条说：“是呢，就是这个样子的。系统死了。不，不应该这么说。也许是睡着了。可谁知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前宿主。一个败者组，仅此而已罢了。”

    “可是，为什么……”李泉目光颤动起来，“琳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沉默了一会。

    虚空寂静无声。

    忽听她幽幽叹了一声，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存在的意义吧。”

    “存在的……意义？”李泉忽然想起了很多。

    “是啊，存在的意义。作为宿主，我们存在的意义，大概是让源之心得到发扬吧，去实现它们存在的意义吧。而作为源之心，它们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

    李泉的目光愈发颤动了。

    “所以，傻瓜们挽救了这个世界。挽救了它，便是她们存在的意义。因为，这正是身为宿主的你的愿望啊！”

    李泉紧攥住那冰冷的枝条，泪水渐渐涌出。

    少女静静站在他背后，静静地望了一会。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少女模糊的身影逐渐溃散……

    ……

    时间，仿佛彻底失去意义。

    李泉在虚空中凝立。一动不动。

    直到他身后又传来了响动。

    “继续消沉下去，是没意义的。”身后响起了男人的声音说。

    李泉眉宇间浮现一抹苦笑：“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

    “哦，为什么这么讲？”

    “一直以来，都是系统指引我，让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可现在，琳不在了，我……”

    “原来如此。看来这段时间不见，发生了很多事。”男人四处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他摇头：“我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戈伟，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带你走的。”

    “上次的约定吗……”

    “没错。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就来了。只是没想到，结局这么的……”戈伟挠挠头，又看了看四周，不知该怎么说。

    “是想说‘这么惨’是吧。”李泉又苦笑了下。

    “差不多吧。”戈伟点点头，“虽然我不清楚究竟你这里什么环节出了问题，不过看你的样子，还有下文？”

    “所有人都还活着。地球毁灭前一刻，被移到了系统空间。”

    “那……”

    “系统不在了。我的源之心……死了。”李泉转身面对戈伟说。

    戈伟沉默下来。

    李泉苦笑着，喃喃地说：“这个结果，我觉得是自己的错。在人类社会还远不够成熟的时候，我就给予他们过分的力量。人类社会并未准备好接纳这种力量。一名拿着枪的孩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而一名拿着枪的少年，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他人而言有多危险。欲望在容易膨胀的时候，被突然得到的力量欺骗。当明白过来，为时已晚了。”

    戈伟点了点头。他也叹息了一声，说：“明白了……我完全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我认为，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

    他看着李泉，认真地说：“人性的贪婪，就算孩童也是一样的。对物质的贪婪，对权利的贪婪，对生命的贪婪。纵然是死者，也会对某种事物有所贪欲。与其说是欺骗，不如说是人类自己对自己的谎言。能做到这一步，谁才是野蛮？两者都是？还是文明自身就从来就是野蛮的？”

    “太多哲学了。”李泉苦笑。

    “是啊，太多哲学了。”戈伟笑道：“不过，你知道吗，如果你需要更多开导，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事？”

    戈伟神秘地一笑：“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消沉。源之心是可以复活的。”

    “复活？”李泉整个人都一震：“真的？”

    “我没理由骗你。”戈伟笑道：“我自己就复活过一颗源之心。所以，我想我大体上知道该怎么做。”

    “那还等什么？”

    李泉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迫切想去做一件事。

    “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戈伟摇头失笑，“首先你要知道，那毕竟是源之心，不是什么地摊货，说补能随便修补的。每一颗源之心，代表的可都是一整个位面的本源力量。”

    闻言，李泉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略一沉吟后，点点头说：“需要我怎么做？”

    戈伟也点头，正色道：“根据我的经验，你需要拥有三种代表本源之力的事物，三种必须属性相同。用它们来重新激活你的源之心，成功率，要看你自身拥有多少源之力。”

    “能具体一些吗？”李泉问：“比如，需要哪种事物？需要的源之力，我从系统那里获得的植物能量算不算？”

    “当然算。那正是你的森林之心所特有的源之力。需要的事物，让我来想想……既然你有魔兽位面，世界之树应该就可以。除此之外，还需要两种‘始祖级’植物。三种性质上各不相同，但属性相同，便可共生。我想，用它们来重新激活你的森林之心，应该不成问题。”戈伟笑着说道。

    李泉恍然大悟点头。

    “不过，别高兴太早。”戈伟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我从你身上，能够感受到一种很纯净的能量形式，应该就是森林之心所特有的本源之力了。但是，量级太小了。”

    “量级？”

    “你太弱了。”戈伟毫不客气地说：“在我看来，你实在弱得可以。以你目前所掌控的本源之力，我认为远远不够达到重新激活你的源之心的最低要求。”

    “那怎么办？”李泉眉头紧锁起来。他知道自己跟眼前这位一比，肯定弱到爆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请教。

    “世界树什么的，应该不难。你缺少的是自身力量。知道衍生体吧？”戈伟说着忽然问道。

    “衍生体？”李泉略一思索点头：“有些印象，蓝鳍还是你说过的。指的是平行世界的我们？”

    “没错。那你听说过斩三尸吗？”戈伟笑着又问。

    “三什么？”李泉一头雾水。

    “这是个修真术语。出自修真型位面。”戈伟解释道：“斩三尸，指的是修道者在修行到达某一阶段后，必须主动斩除自身的三尸之虫，去除污秽。是为：斩得三尸，即证真仙。道家认为，要斩除执念，佛家则称之为‘破执’，认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执念。”

    “修真？”李泉愈发的迷糊了。

    “换个说法你就懂了。所谓衍生体，平行世界的我们，相对我们所处的视角来说，即是每当我们的一些行为出现后，一定会在相对方向产生一个分支世界。即：一切可能性都在同时发生。涉及到量子学什么的，我就不多说了，因为我也不太明白那东西。我们只需要知道，每当一个衍生体出现，我们的力量都会分散一部分。”

    “分散？”

    “或者说分走，这样说更确切些。”戈伟说道：“修真者所谓的斩三尸，其实斩的就是衍生体。杀掉三个自身的衍生体，重新分得一部分力量，即成真仙。”

    李泉绞尽了脑汁，有点跟不上节奏。

    且不说要杀掉三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单单这逻辑，就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斩掉三个衍生体，就能获得力量？难道是力量吞噬？不对……你刚才说的是，重新‘分得’力量？呃……这是怎么回事？”

    “蓝鳍给你解释过大位面的形态。后来我也给你讲过衍生体。那么，就让我再来给你上一课。”戈伟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说，从我们所处的视角看，衍生体是我们的行为所‘衍生’出来的平行世界。然而，如果放到更高的角度，其实，我们所见的每一个平行世界，都是更高纬度的大位面的一面投影。你，我，和我们的衍生体们，都是位于更高维度的某两个存在的投影。直白的说，每增加一个衍生体，从那个‘更高存在’分配过来的力量就会少一份。而如果减少一个衍生体，我们就会距离这个高维个体更接近一分。”

    “似乎有点明白了……”

    “用个比喻，你应该就能彻底理解了。我们就是那个高维存在的影子，按照常识，一个物体衍射出的影子越多，影子就越淡。假如只剩唯一一个影子，那就完全占据了全部阴影，是完全体了。我称之为‘超脱者’。是所有位面中仅有的唯一个体。”

    “可是，就算是这样，让我去杀死其他的自己，这有点……”

    “下不去手？”戈伟点点头：“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吗。心理上这道坎，总是要过的。我们当初的约定，会一直有效。其实，说起来，我要面对的那个敌人，其实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

    “嗯。这个敌人远比你所知的更强大。”戈伟笑着拍了拍李泉，道：“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吧！斩得三尸，即证真仙。总而言之，在我面对那个人之前，我也需要你复活你的源之心。我会全力帮你。当然，是否愿意去做，一切由你来决定。我会给你一些考虑时间。”

    李泉沉默下来。

    他又望了一眼视野中漆黑空荡的虚空，和那孤悬的月球。心说：“是啊，应该不会怀念的吧？”

    他转身不再去看。

    “不用考虑了。立即开始吧。”他说。

    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他只有一道执念：让琳回来。

    戈伟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欢迎加入。”

    ……

    (全书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