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李穆看到锁屏界面上的来电显示，不由得有些愣神。

    在他的印象中，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这个人是不会随意给自己打电话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确认，对方到底有没有保留他的号码。

    犹豫了几秒钟，他郑重地按下接听键，走向阳台并关上了门。

    “姐？”

    须臾，李穆就听见电话中，那清越的声音说道：“李穆，你现在方便听吗？”

    电话彼方的女子，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声音被刻意压低，语态中带着几分难以掩藏的焦急。察觉到情况不对，李穆颇有些讶异地反问道。

    “方便，你这是……怎么了？”

    “嗯……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女子用不确定的语气试探性的问道：“有部戏，你能不能临时救下场？”

    “救场？演戏？”

    脑子里蹦出这两个词汇，李穆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自从分手之后，他虽然不再回避影视圈的信息，但也仅只如此了，就连被迫性的跟那些演员互动是勉为其难，更别提主动涉猎娱乐圈的一切了。

    虽然王钢曾经客套的说过，李穆有这个先天条件，但他对表演一窍不通而且心结尚未完全解开，现在突然被请求去演戏，基本等同于给一个晕血的人，直接当头盖面地泼了一盆狗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这是不想我活了啊，我的姐……

    偏偏他还无法拒绝！

    因为，电话中这个被称为姐姐的人，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刚刚下山的李穆，身上除了作为高考重修插班生的伪造入学证明，就只剩下几张“伟人头”，并且遭遇了当时四九城最为猖狂的、以乞讨作为掩护的行骗天团。

    那时候的他初出茅庐，而且并没有恢复多少前世的记忆，心智完全与十几岁的少年无异，哪里知道江湖险恶？在着了对方设下的连环道儿之后，成功从一个穷人迈进了一贫如洗的门槛。

    身无分文，世态炎凉。李穆在四九城没有任何熟悉的人，甚至连自己学校的大门都找不到，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帮助他，已经沦落到在天桥底下过夜的田地了。

    那个初雪未消、寒风瑟瑟的冬天，少年蜷缩在桥洞之中，问天无语、唤地无言，配合着无动于衷的行人，显得格外凄凉。

    如果不是她正巧来桥洞里寻找丢失的笔记，她是不会发现李穆的。

    因为京都的乞讨者、流浪汉实在是多如牛毛，甚至多到人们已经自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桥洞里也不止李穆一人，但他是截然不同的，落魄如斯，在自己被无情欺骗之后、在自己食不果腹的时候，还能凭借至纯至善的本性，无私地帮助着别人。

    所以，当落拓的李穆将沾满雪水的笔记本捧在掌心，小心仔细地清理掉上面的污泥之后，递还给她的那个瞬间，她感受到了少年清澈目光下的澄净心灵。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向少年发出了“请让我帮你”的邀请。

    当时的李穆，在心底感叹“还是好人多”的同时，带着几分扭捏、心怀感激地的接受了对方的善意。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她带着李穆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一餐一宿，还有一个舒适的热水澡，这是当时生活并不怎么富裕的她，唯一能提供的帮助。李穆因此恢复了平时的精气神，两人顺利的找到了借读学校，她拒绝了少年回报她的心意，但在对方执拗的坚持下，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却没有特意放在心上。

    帮助别人，在她眼中这本就是举手之劳，没必要以功利心去对待。

    李穆却在她转身之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将这个无私帮助过他的姐姐，默默地记在了心底。

    两人再度联系的时候，却是李穆考上大学之后了。

    苦读半年的李穆，抱着忐忑的心情钻进了公共电话亭，打通了她的电话。她将听筒放在耳边，一言不发地听着那个少年用兴奋的声音，事无巨细地叙述着几个月以来的学生经历和过往，从上课睡觉说到修道犯懒，从勤工俭学说到习武不辍，她觉得他就像一个敞开心扉的孩子，唇边的笑意却是愈发浓厚，心里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一种名为欣慰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心间，

    入学前夕，为了庆祝他金榜题名，她邀请李穆前往自己正在拍戏的片场参观游玩，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两天的行程中，她亲眼见识到了李穆纯良的人品，惊叹于他高超的武艺，并时刻叮嘱这个男孩儿，勿失本我、不忘初心。

    也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李穆第一次回想起了关于娱乐圈的点滴记忆。因此，在对方没有主动提及的情况下，他得知了这个被自己视之如姐的姑娘的名字，杨容。

    彼时的杨容，还不是未来敬业的拼命三娘，也没有被于妈妈祸祸成千年女配。虽然已经在不少古装剧里出镜，但资源相对匮乏、又不愿遵循潜在规则的她，依然只能在小荧幕上为了二三线的角色打打闹闹。

    但对于她自己而言，能用心的演绎好每个角色，这就足够了。

    杨容，这个如同白孔雀般优雅骄傲的滇南姑娘，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献祭于那条不归路上鲜有问津的寂寥，不是沉沦，而是蝴蝶展翼之前的艰难蜕变，只为那破茧而出的瞬间惊艳。

    或许，若是没有那人性昭彰的温暖一语，他们就如同两条相互平行的直线，不会产生任何交点，李穆也只能放弃他身为武者的自尊沦为尘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前世和今生交织在了一起，重活出了不一样的人生。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世上有人能在你陷入困境的时候，向一个之前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施以援手，这对于当时自小被三观奇正的师父教出来的李穆而言，无疑是能够铭记一生的恩情。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现在自己报恩的机会摆在眼前，可这方式，却要跟自己坚持的理念背道而驰，去面对他极力避免的东西。

    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

    “姐，我不会演戏啊。”

    蓦然窜上心头的感慨让李穆惨然苦笑，虽然已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去面对，但他压根没学过表演，别说角色，就算真的去跑个龙套什么的，他都能给玩砸了。

    “不是演戏，是……。”杨容心底不是滋味儿，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武打替身。”

    “我正在拍一部古装剧，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没想到，在拍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解释着自己的来意，杨容的音调已经有些慌乱了，隐约可以听出一丝哭腔：“刚才摄影棚的顶灯砸了下来，跟我搭戏老师为了推开我受了伤！都怪我……”

    “啊？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个老师呢？”

    “他被顶灯蹭到了腰，医生说伤了软组织。”似乎是因为有个熟悉的人可以倾诉的缘故，杨容焦躁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但还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文戏还能勉强进行下去，武戏一点儿也不行，但目前还有好几场没有拍呢。”

    “他们没找替身吗？”李穆回想了一下今年杨容拍的几部古装戏，结合她说的情况，两厢对比之下，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对方所在的位置：“按理说怀柔那个地方，有很多闲散武替讨生活啊。”

    “别提了，刚出事剧组就找遍了附近的武替。”情急之下，杨容顾不上注意李穆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哪拍戏的，她不安的来回踱着步：“说来也奇怪，不是身段不到位就是时间不充裕，压根没有一个合适的！”

    “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置身事外。”那边杨容似乎停了下来，郑重之中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这不，想到你自幼学武，我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唔……”李穆听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嘬牙花子，“也就是说，你想让我临时顶个包，当替身就行？”

    “对对，你功夫那么好，绝对很轻松的！”李穆那边没有拒绝，杨容显得有些兴奋，末了又想起他也没有答应，连忙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要是还有顾虑，我跟剧组申请签合同……”

    “我知道了。”李穆直接打断了她最后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姐，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真的？！”本来已经准备放弃的杨容，听到李穆答应的这么爽快，心情瞬间多云转晴：“好，我现在就向剧组报告，你等我短信啊。”

    “你小心，安全隐患还在，别再出事儿了！”

    “嗯。”

    听到这一如既往清越明快的声音，李穆挂断电话，脑海里不由得浮出她那散发着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的笑容，各种复杂的情绪渐次在俊脸上汇聚成深深的纠结。

    几天之内，自己坚持的想法被接二连三的打破，他不想进入影视圈儿是没错，但他明白有些东西躲是躲不掉的，比如恩义、比如朋友……

    只要刘晔还在，只要杨容还在，李穆就注定跟这个圈脱不了干系。扪心自问，他能坐看这俩人在娱乐圈里随波逐流，最终失却本心、或者泯然众人么？

    他做不到，他的心性让他无法作壁上观。娱乐这个圈儿早就套住了刘晔和杨容，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拽住他们的同时，不让自己跳进去。

    李穆抬眼，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斑驳的树影。

    他刚才那么爽快的答应杨容，并不只是想还那份恩情，因为他能听出来杨容的焦虑，明白她因为这件事有多么自责。除了她的性格使然之外，没准剧组那边也给她施加过压力。

    李穆绝不会让她承担这份压力，无论来自何方。

    曾几何时，是她让自己想起了前世那个黑白不分、五色杂陈的娱乐圈，现在又是她，让自己站在了这个巨大圈子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能迈进这个无底深渊，该说是天意么？

    “这人情债，可不是那么容易欠的啊……”

    无声的叹息过后，他自嘲似的嗤笑一声，剩下的只有满眼的无奈，以及那疲累不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