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新郎官儿来啦！”

    “噼里啪啦……”

    鞭炮扬起阵阵青烟，平添了几分喜庆。

    在拥挤而欢欣的人群之中，顾朝惜钻出车厢，满面笑容。

    小顾是王雁的大学同学，家住舜阳，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长得阳光、斯文、身形挺拔，而且性格据说还挺稳当，这俩人知根知底，又彼此了解，无疑是相当登对的。

    男主角哪能落得清闲，小顾从下车开始就忙着给乡亲们敬烟，给小孩儿发糖，虽说表现得略嫌拘谨，但总体上并不怯场。

    “啧啧，你的‘姐夫哥’一表人才，模样挺帅呀！”侯超夸赞道。

    “嗯。”

    王晋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把关注的焦点投向过道屋前面。

    那里，父亲王大江的身影一闪而过。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儿子往往也足够了解自己的父亲。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父亲老王确确实实挂着笑容，可王晋从他的笑容里，却读到了隐藏的酸楚意味。

    老王同志打小偏心，更疼爱乖巧又有出息的女儿，如今“小棉袄”就要被另外一个男人“带走”，他如果不难受的话，那才真的见鬼了！

    “猴哥，假如说，你要是有闺女，看着闺女被娶走是种什么感觉？”王晋忍不住问侯超。

    猴哥思索道：“啊，相当于割肉，或者丢钱包，肯定疼得撕心裂肺！”

    王晋：“……”

    猴哥跟着抠了抠鼻孔，满目憧憬：“所以嘛，哥哥决定以后得生个儿子，让他使劲去偷别人家的钱包，免得将来我肉痛，哈哈哈。”

    王晋：“……”

    十点钟左右，忙忙碌碌的小王同学被叫到屋里，陪父母观看姐姐行“梳头礼”。

    ——梳头，也叫“上头”或“上梳”，是一种十分古老的旧式礼仪，至今仍在全国各地广泛应用。顾名思义，即婚前梳完头发之后，随着发型的改变，少女就从此升级为成年人，这也是女子婚嫁与否的重要标志。

    当然了，时代始终在进步，许多麻烦的条条框框都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对于现代的女性来说，谁还能从她们的发型上看出婚配情况？（某些少数民族除外。）

    如今的“梳头礼”，只算是一种形式，一种约定俗成的祝福而已。

    新娘王雁端坐在沙发上，俏颜如花，四周围绕着很多亲朋好友。这个时候，相机快门噼啪爆响，欢声笑语已经充盈了整个闺房。

    王晋的本家婶婶手拿木梳，亲切地说道：“小雁，那我开始喽？”

    大家催促道：“赶紧吧她婶儿，快唱快唱……”

    ——梳头是要“唱”吉祥话的，这类的版本就太多了：比如说什么“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什么“一梳金，二梳银，三梳梳个聚宝盆”，还有“一梳金，再梳银，三梳儿女一大群”等等等等。

    各地风俗迥异，而王家庄的唱词如下。

    只见婶婶象征性地在王雁盘起的长发上一划，提高声音念道：

    “一梳举案齐眉！”

    “好！”众人拍手相和。

    “再梳双喜临门！”（双喜，两喜为囍。）

    “好！”众人异口同声。

    “三梳早生贵子！”

    “好！”

    大家热烈鼓掌，纷纷七嘴八舌地奉上吉利的祝福：“恭贺新禧、百年好合、白首偕老、永结同心、花好月圆、珠联璧合、比翼齐飞、心心相印、永浴爱河、天长地久……”

    唱完梳头歌，新郎官小顾遵照指示给婶婶封个红包，又给新娘子王雁亲手佩戴上耳钉、戒指、项链等几样首饰，然后接过九只汤圆，和岳父一家人分食，这个“上头礼”也就完成了。

    上头礼进行完毕，按例得拍个“全家福”。

    秋荻始终裹在人群里默默观望，离得很远，王晋往她的方向瞅去，最终放弃了让女朋友过来拍照的想法。

    王晋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一则，他们俩还没正式结婚，照“全家福”名不正言不顺。第二个，现场有外人和不知道打哪儿钻来的蛋疼记者，他需要尊重小秋姑娘的意愿，防止被媒体曝光……

    繁文缛节林林总总，十一点钟的时候，乡村流水宴正式开席，新娘子该离家“出门”了！

    王雁百感交集，眼泪汪汪地钻进头车，不住对着父母亲挥动手臂。

    “爸！妈！多保重！注意身体！”

    “哎，到舜阳那边，下飞机给我打电话啊！小乖，你平时要多吃些肉，多吃些鸡蛋，看你胳膊瘦的呦……”母亲刘芳跟着车队趔趄行走，崩溃得泪水滂沱。

    父亲王大江同样搁旁边如影随形，一言不发，他的脸上早已失去笑容，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关爱。

    “放心吧，爸妈，我会对王雁好的，保证会……”新郎官小顾连连说道。

    车队越开越远。

    王晋高大的身影却不曾远离。

    ——按照王家庄的规矩，如果女孩子出嫁，她本家的亲弟弟或者堂兄弟一定要“护送”婚车走上庄口大路，有平安和祝福之意，这个礼节叫做“稳轿”，另一种说法叫做“稳车”。

    王晋把姐姐送到路头，送得很远很远，很远很远。

    突然！

    他伸手一拍车顶，冷声道：“停车！”

    呃……

    司机、小顾和王雁都呆住了！

    王晋再次对着司机重复道：“说你呢哥们儿，让你停车听不见吗？”

    “噢噢……好！”

    王同学凶名在外，世人皆知。每当他真正冷脸的时候，那简直可怕极了。司机慌得手指颤抖，立马踩住刹车。

    “姐夫，你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聊聊。”王晋道。

    始料未及！

    老姐王雁先是懵住，接着焦急地问道：“王晋，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别……别胡闹！”

    王晋道：“我没胡闹，只是有几句男人之间的心里话，要跟姐夫哥交流交流，抓紧的吧姐夫？”

    王雁生怕自己的鲁莽弟弟脑袋短路，做出啥蠢事儿，当即迅速拉住小顾，道：“小弟，你冷静些，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这么说？你可千万别乱来，我和你姐夫等着赶飞机呢！”

    王晋无动于衷，仍旧催促道：“姐，你甭怕，我不会伤害他的……姐夫，你抓紧时间！”

    虽然外表文弱，小顾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拍拍王雁的手背，微笑道：“没事儿，我去去就回，王晋他还能吃了我？”

    王晋领头带路，大步走出约摸三十米左右，然后冷不丁猛地转身，将鹰隼般凶狠的目光投射过去，死死地盯住自己姐夫哥的眼睛！

    海拔一米七八，体重仅有七十公斤左右，小顾的身板可以说相当“瘦弱”，但人家却十分坦然地与巨兽对视，没有任何畏惧的神色。

    “你是个爷们儿吗？”王晋眯眼问道。

    小顾心平气和，松弛地说道：“从身体的构造上来讲，我和你一样！”

    呃……

    姐夫哥不按套路回答问题啊？王同学为之一窒。

    小顾上前两步，仰起脑袋道：“王晋，我知道你担忧什么，想说什么。在这里，我要郑重的告诉你，我与你姐姐王雁相知多年，彼此都深爱着对方。我会无比珍惜我们未来的每一天，对她好，心疼她，爱护她，忠于爱情，忠于我们的婚姻。”

    嗯，此刻的姐夫足够诚恳，也足够真挚，整个状态都透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王晋根本不为所动，眼睛继续锁定对方：“忠于婚姻只是男人的基本品格之一，我想说的是第二种！”

    小顾道：“第二种？”

    他皱了皱眉毛，估计没怎么想明白，于是道，“你说吧，洗耳恭听。”

    王晋认真而清晰地一字一句道：“好，那你听着。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对老婆动手！记住没有？男人不可以打女人，这一点非常重要！否则的话，后果你应该清楚的！”

    小顾：“……”

    他痴呆几秒，然后叹气自嘲道，“呃，我应该不是史上第一个被内弟警告的姐夫吧？别杞人忧天啦王晋，你的思维真……咳咳，清新脱俗。”

    王晋淡淡道：“警告过姐夫的内弟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战斗力最强悍的那一个！”

    小顾：“……”

    下一秒，神经病王同学突地咧嘴笑了，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该说的都说完了，哈哈，姐夫哥，小弟祝你们新婚愉快，一路顺风啊！拜拜！”

    小顾：“……”

    车队已经化为黑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庄东头，王晋依然伫立在水泥路上，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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