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余烬:公主的遗产 第七十九章 夺桥(四)
息东赞确实没有走远,并不是他有什么先知先觉,而是贺菩劳城的这场骚乱,实在来得太过蹊跷了,就算一个智力平平的人,也会将它与唐人的行动联系到一块儿,何况他自认为智力不寻常。
移兵拔营之后,到了快入夜的时分,他便命大军调了头,心里盘算的是,如果桥头没有情况发生,过上一天两天再去救援也不迟,最多就是去得晚了,收拾一下残局,左右大勃律都有丢弃的准备了,区区一个贺菩劳城又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唐人连一个晚上都没等,此刻他的心里不知道是得计还是担忧,或许是兼而有之吧,唐人的大军就在对面,点着火把,没有任何隐藏,数量要比他多得多,至于有多少过了河,他没办法查清,只能先稳住自身,让这里的几千勃律士卒不至于马上崩溃,这也是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情形。
只靠手下这三千骑兵?息东赞的确有些狂傲,但在战场上并不会自大,更不会小觑唐人的战力。
吹响召兵号,是提醒营中的吐蕃人长官,他已经到了,这样纵然有些混乱,也不至于全军崩溃。
果然,长长的号角声过后,位于左右的两个千人队稳定下来,他们各自的主官已经带队弹压了少数人的冲击,毕竟吐蕃人的统治超过了三十余年,积威不是一天两天、几个谣言就能破掉的。
至于中间的这个军营,息东赞一看就明白,玛尔达乞那个蠢货,多半已经让人给吹掉了脑袋。
“你带人去接管军营,能收拢多少人,就集结多少人,那些跑掉的,暂且不要去管。”他扭过头,对身后的一个亲信吩咐道。
“是,东本。”
亲信领命而去,自己则带着骑军在正面展开,形成一个扇形阵面,一旦中间军营收拢不力,他会毫不犹豫地挥军杀入,宁可将人赶散,也绝不会便宜了唐人。
号角加上骑兵的压阵,总算让乱轰轰的军营为之一整,他的亲信奉命接管的中间军营,此时已经跑得没了多少人,这些人全都被息东赞押着,一步步逼向桥头。
离着大约八十步远,将近三百名勃律军士张弓搭箭,瞄向了远处的唐人,让人奇怪的是,息东赞却让他们全都换成了火箭,而且使用抛射的方式。
虽然有些纳闷,军令就是军令,这些勃律弓箭手从营中取出火把插在地里,将浸了火油的布条缠在箭头上,在火把上点燃之后,斜斜地指向天空,随着为首队官的一声令下,以一个近似45度的倾角,射向了天空。
他们使用的这种木弓,如果是直射,有效距离大概在三到五十步左右,现在用抛射的形式发出,射程可达八到一百步,基本上覆盖了唐人在桥头组织起来的那个小小阵形。
问题是这有什么用?
夜空中,燃烧着的箭头如同星星点点,一下子点亮了黑夜,就是刘稷他们眼中所看到的那个画面。
“快,护住桥面!”
刘稷在火箭上天的一瞬间,就猜到了息东赞的意图,吐蕃人想要毁桥,之前他听咄骨利说过,吐蕃人一早就在桥头洒上了火油,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燃起来,虽然知道,可时间太紧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敌人就杀到了眼前。
“张无价,你为队头。”
他扔下一句话,掉头就往回跑。
此时,宽大的桥头正面被两队人遮护得严严实实,一个又一个的唐人步卒正从桥面上过来,他们全都是田珍所部,只是属份别的队。
经过许光景的身边时,他一边跑一边下达指令:“盾牌跟我走。”
虽然不明所以,那些军士已经习惯了服从,既然是戍主发了话,二十多人立刻从阵型中出来,跟在了他身后,许光景的队一下子少了一半人,已经无法成型,不得已,只能同张无价那三十人会合,勉强凑成一个完整的队。
来到桥头,刘稷立刻吩咐下去:“举牌,挡住箭矢。”
二十多块木牌立刻举了起来,可是桥宽足有四十多步,他们纵然站得稀稀疏疏,怎么也无法遮护完全,而火箭很快就要落下来了。
“快回去!都回去!”
眼见无法避免,刘稷不得不冲到桥上,拦住桥头,大声朝桥上喊,他的声音,让正打算踏上桥板的田珍一愣。
“咻!”
这时候,无数只火箭从天而降,落到了这片小小的范围,没有盾牌遮护的军士,只能自行躲避,好在空间足够,他们又有所准备,伤亡倒是不大。
几乎在同时,一丛明亮的火焰升腾而起,霎时间就飞洒开去,不仅挡在桥头的那些盾牌手被波及,就连还没来得及上岸的桥上军士都陷入了火中!
吐蕃人竟然将整个桥头,从地面到架梁甚至是每一根藤条,全都洒上了火油,难怪他们从不在桥头点上火把。
好在火势刚起,这些军士只需要简单地扑打,就能扑灭身上的火烬,已经接近桥头的军士不退反进,一个个加快了速度,从火焰中跳了过来。
看到这样的情景,田珍的脸色顿时煞白,刘稷的意思很明白,马上放弃过河,可这么一来,岂不是要隔着河,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已经过河的手下,被优势百倍的吐蕃人屠戮殆尽?
不退也不行了,藤桥一旦被烧着,根本就扑不灭,如果不能在桥架子烧塌之前退回去,他们的结果和留在对面没有任何区别。
桥下可是连鹅毛都浮不起来的“弱水”,而这些全身甲胄的军士,挣扎一下的机会都不会有。
“退!全都退回来!”
田珍几乎是咬着牙关发出指令,桥面上还没走过一半的唐人士卒赶紧后退,当最后一名军士返回时,那座飞龙一般凌驾于河床上的藤桥,已经烧成了一条火龙。
在“噼噼啪啪”的灼烧中,“轰”得一下子,从对面的那一头断开去,掉入了黑沉沉的河水中。
百步之外,已如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