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张迅困惑地看着那块电视屏幕。

    这是他第一次重新审视这档节目。

    “从这里头来。”

    吴阕放下手指头，张迅的眼睛却再也放不下来。

    看到他愿意听，吴阕便继续说道：“上面有什么决策，什么政策，都要从这里头听出来，当然，这指的是大方向，比如说开始讲哪个省经济落后，说明要针对这个省出台政策，比如讲互联网将把农村的东西卖出去了，这就很可能要对这方面的交易进行扶持，讲学生就业了，那说明上面要重视，等等，这些大方向的东西，要提早看出来，然后好知道怎么弄，所以从这里头能看出商机出来，到现在，都依然很重要。”

    老人忽然笑了下，补充说：“在这片土地上，高处的风吹下来，什么都挡不住，这又和西方那套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说完，便喝了口茶。

    张迅似有所悟。

    吴阕放下茶杯，他又笑道：“除了这个，别的方方面面都有，上面开什么会议了，新闻里念出来的领导人的名字顺序绝对不能错，这也是排位，甚至于哪个领导人给的镜头时间长短都要留心，老面孔出来的少了，就可能要下去了，至于新面孔，不需要说了，也是要升迁。大的事情，数一数哪位应该出席的名字没有出现，如果有这个情况，又说明什么？这都是信号。再比如对于国际外交的一些专门的用词，都很讲究，要学会阅读理解。”

    说着，吴阕忽然叹了口气，感慨说道：“不过那些信息，的确是离普通老百姓太远了，知道不知道也不重要，所以现在太多人都不爱看了，年代不同了，情况也早就不同了。”

    说道这里，吴阕不禁摇头笑了笑。

    张迅却没有笑。

    他看得出，老人这只是在闲谈，所说的，也不是什么让他醍醐灌顶的东西，但是，虽然还说不清，但的的确确让他心中的某些东西有了触动。

    仿佛看世界都多了一种角度。

    张迅又看了眼桌上的报纸和外文著作，好奇道：“您年轻的时候难道也是……为人民服务的？”

    吴阕坦然笑道：“是啊，不过你可别瞎想，老头子我啊，走得最高的时候也就这是个刀笔小吏，所以呢，这也是纸上谈兵。”

    说着，老人又笑。

    张迅也不禁微笑，不是什么大人物，更好，最起码相处起来没有那么大压力，不过他心中忽然又升起个念头，等自己的国家慢慢成长，从一个羸弱的小国慢慢成长升级，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准什么时候真的要找那些人谋求参谋。

    毕竟，在这个国度里，最精英的一群人还是在那个体制之中啊。

    不过……

    那些东西对他而言还是很遥远的，他摇摇头便不理会。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张迅也终于知晓了吴阕年轻时候的供职，竟然是在新闻外交方面的部门中工作，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端金饭碗的。

    至于后来退休，也是衣食无忧的状态。

    张迅趁机也提出了自己的不情之请，还是那套说辞，朋友写小说做设定云云，请吴阕帮忙参谋下，并且还详细地将过往的四次决策当做背景都讲了一遍，对于这个奇怪的决策问题，老人初时觉得诧异，按照他的想法，治国这种大事怎可如此简单草率，只不过想起这大概只是年轻人的玩意，便只觉得有趣而欣然应允了。

    他却不知，他觉得草率，张迅又何尝不这样觉得？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张迅只有两个选项可以选择。

    而想要改变现状却也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迅一直觉得，这样的决策状态无法持续很久，尤其是最近他学习的越多，经历的越多，越发觉出这种模式的决策的草率和荒唐。

    不过，先还是解决眼前事要紧。

    总之，依靠两人建立的友好关系，总算是顺利拿到许诺。

    但是张迅也越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可以受得住外人琢磨的理由出来了。

    每次都依靠人情，编个瞎话糊弄过去，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提上日程考虑了啊。”张迅琢磨着这些，然后认认真真地陪着老人看完了今天的新闻联播，可惜他虽受点拨，有所领悟，但距离真正开悟还需要多加练习。

    也就在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天色也真正的昏暗下来。

    蹲在沙发上发呆的橘猫忽然喵呜一声跃起，到了阳台上，往外看，一边看还一边叫唤。

    老人不解地走过去，然后便是惊喜起来。

    昏暗的天色下，那只被迁移到了一只沉重大花盆中的黑皇帝，本来虚弱的体态不知何时已有所恢复，而如今，更是重新释放出美丽的光环。

    “活了？”

    张迅也大为吃惊，在他想来，没有了异界的元素，黑皇帝死去才是正理。

    却没想到，在老人的治疗下，它竟真的重新绽放光芒。

    “只不过，看上去那种奇怪的对其他花卉的威慑好像没有了？”

    一老一少跑出去观察了好一阵，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然而无论是张迅还是吴阕都对此并没有过于失望，按照老人的话来说，人挪活树挪死，花草能活过来已经是大不易，又有什么苛求的呢？

    只不过黑皇帝目前的样子却是不适合移动了，张迅想了下便干脆说将它寄养在这里。

    其实他还有个想法，虽然黑皇帝活了过来，但是没有了异界的魔法土壤，他觉得，那种威慑百花的力量很可能就此消失，黑皇帝也将真正的变化为一朵会发光的稍微奇异的郁金香品种。

    这并不是个坏结果，最少，张迅是这么觉得的。

    之后他就告辞了，并与老人相约明日上午再过来。

    走出小区的时候，张迅在门口回望了好几眼，在门口还可以看到老人家的阳台，以及阳台上那只胖乎乎的橘色猫儿。

    今天过来这一次，一是救下水土不服的黑皇帝，二是来提前和老人约好决策这件事。

    然而，当张迅走出这个小区，却忽然觉得，以上的两件事都并不重要了。

    吴阕看似闲聊一般的对于那块小荧屏的谈论，仿佛是为张迅轻轻推开了一扇窗。

    窗外是一片深红大海。

    张迅看看天空，蓝月高悬，他默默记住了这个日子。

    今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了何谓“政治”。

    尽管，只是透过屏幕小小窥探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