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赵浮生的话，老人沉默了许久。

    到了他这个年纪，一个人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老人自然有自己分辨的办法，而让他惊讶的是，赵浮生刚刚那番话，居然是发自肺腑的。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年轻人，是真的在用这样的方式，祈求得到内心的安宁。

    目光看着赵浮生的脸庞，老人能够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内心深处，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有一股力量。

    “你是个好孩子。”

    半晌之后，老人缓缓说了一句。

    赵浮生微微一笑，轻轻的摇头：“爷爷，我不是个好人，我只是做一点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很多人都不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你做了，你就是个好人。”老人缓缓说道：“好人不是说的，是做的。”

    几十年的人生，风风雨雨到今天，越是临近生命终究的那一刻，老人看待某些事情的角度，反倒是不一样了。

    赵浮生沉默不语，老人的话，让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

    “你去把小谦叫进来。”老人缓缓对赵浮生说道。

    赵浮生点点头，起身走出去，把坐在走廊里的张谦叫了进来。

    “爷爷，您叫我。”张谦走进来，连忙凑到老人的病床前面。

    “从今以后，你要听浮生的话。”老人对张谦说道：“以后福利院的事情，都听浮生的，知道么？”

    “我记住了，爷爷。”张谦老老实实的点头。

    对于他而言，从小到大，听爷爷的话，已经成为了印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张谦依稀记得，小时候爷爷每天都出去工作，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自己和弟弟妹妹买一点葡萄，五毛钱一斤的葡萄，都是水果店里剩下的，一群老人要抚养一大群无父无母的孩子，这其中的艰辛和坎坷，外人怜悯也好，麻木也罢，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

    “出去吧，在外面等着。”老人摇晃了一下手指，让张谦离开。

    张谦直接就走了出去，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赵浮生和老人。

    老人躺在病床上，他的脸颊特别瘦，病魔侵蚀着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力，让他看起来仿佛油尽灯枯一般，似乎随时都会离开这个让他辛苦了一辈子的世界。

    “你知道么，我本来就算死，都不想让人帮助福利院，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接受了，按照小谦的性格，他的命就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老人握着赵浮生的手，慢慢地说道。

    因为身体的缘故，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每说一个字，就要耗费他很大的力气。

    但即便如此，老人依旧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

    “福利院以后，就交给你了。至于小谦，我知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也不敢对你有什么奢望，只要你别让他做犯法的事情就好，让他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我就满足了。”

    老人说完这几句话，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

    走出病房的时候，赵浮生的心情很沉重。

    老人的话，如同晨钟暮鼓一般，敲打在他的心上，让赵浮生知道，有时候，责任也是一种痛苦。

    “爷爷怎么样？”张谦连忙凑过来，对赵浮生问道。

    赵浮生摆摆手：“睡着了，没什么大事。”

    老爷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维持生命而已，如同机器年久失修，早早晚晚要报废一样，人的身体其实也有一个承受的极限，一旦超过了这个极限，那么不管用什么样的医疗手段，其实都很难去挽回了。

    人在生命当中的最后时段，其实往往都是求生欲在挣扎，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只多一分钟，对于弥留之际的人而言，也是一种幸福。

    转过头，赵浮生迈步来到护士站，对那个名叫杨盼盼的护士说道：“杨护士，我想问一下，老爷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杨盼盼一愣神，随即看向张谦。

    赵浮生摆摆手：“不用在意，你实话实说就行。”

    虽然不是医生，但毕竟是专业的护士，而且又是专门负责照顾老人的，赵浮生觉得，杨盼盼这里应该会有比较可信的话。

    杨盼盼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叹了一口气，：“其实，医生也检查过爷爷的身体，她说，爷爷现在就是维持住不好不坏而已，如果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况的话，应该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说着话，她低下头，很显然，心情也特别不好。

    赵浮生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拜托她好好照顾老人，转身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之后，赵浮生没有选择坐车，而是迈步走在大街上。

    张谦的心情也不太好，就那么默默地跟在赵浮生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宁海的大街上。

    因为是八月份，天气很不错，街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不时有人和赵浮生他们错身而过，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去公园走走吧。”

    站在路口，赵浮生转过头，对张谦道。

    “好。”张谦点头答应着，两个人一起走向了不远处的西林公园。

    据说这是以某位解放之后被土匪杀害的宁海市长的名字命名的，只不过时隔多年之后，估计很多人都已经不知道这位英雄的名字，却只记得这个公园。

    公园的人不少，赵浮生和张谦在里面走了一会儿，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来。

    “心情很不好吧？”

    赵浮生突然对张谦问道。

    老爷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果说谁最难过的话，或许就是张谦了，毕竟他从小被老人抚养长大，除了当兵的时候，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老人身边。

    “嗯，我一直没敢告诉别人。”张谦缓缓说道。

    作为福利院里面同龄人的大哥，他自觉地担负起长子的责任，其他的弟弟妹妹，都只知道爷爷在治病，却并不知道老人身体的真正情况。

    “有些事情，别老是憋在心里。”赵浮生淡淡地说：“时间久了，会出问题的。”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长久的憋在心里面，因为有些事情，一个人承担是很辛苦的，那种辛苦的感觉，几乎可以让人情绪彻底的崩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