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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生记:蜀道难 第三十八章 新生

    徐山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道法世界正在掀起酣然大波。

    先是巴蜀内江的神符宗山门被破,因笃信邪教而被捕三百零四人,当场击毙拒捕的十六人,宗主明九真携女逃脱。

    接着,震宇将军发布文件,修行界称之为“山海令”,四大道庭,终南龙门派、天台紫阳宫、北海方壶宗和武夷玉蟾门,两大佛教禅林,少林和布达拉宫,皆派门人护送经卷与宗宝入京,部分人释经解意,部分人身受军职,再次开启修行教派与政府的合作之路。

    民间的气功热潮仿佛又一次新生,愈发壮大,不少山野流派混迹其中,取得无数人的追随与盲从。社会的修佛修道,练武练体风气空前盛况,电影少林寺和海灯法师传奇再次疯狂热播,大街小巷,老少男女,都不时来上一句哼哼哈哈。

    不久,县城开展了一次大型的罪犯示众活动,包括游街,和“敲沙罐”,稍许震撼和遏制了部分青年人崇拜暴力的思想倾向。徐山不知道,自己在武校所杀少年的父亲亦在其中被“敲掉沙罐”。

    开学后,徐山的修炼回到正轨。

    夜间一息去,一息来,心息相依更相偎,幽幽细细无人觉。灵觉随丹田之气行走督脉,上冲玉门,常驻泥丸,犹如农村的水车,将低处河水上抽来灌溉高田,也似大马哈鱼洄游产卵。仿佛每一次上行,便从虚空中抓获一丝灵气,滋养一分灵台。

    如是,虽不可见,但觉灵台周围空空渺渺,萦萦袅袅,处于妙不可言的杳冥混合状态,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白日犹自沉迷,神游物外,老师的讲课和同学们的嬉闹,听来总如啾啾鹤鸣于九皋,涓涓溪流于松涧。回到家里,信笔写龙蛇,字字作活像。

    他上山可陪清源墓半晌,下地能随叫花子长往。有一次居然跟着一位乞丐走到七大队,要不是何苗眼尖,也不知将会行去何处。

    他看云即见鹤,视水就见龙,陷入神仙中境,不可自拔。想不通处,拔腿就走,也不管课堂内外;性到憨处,对何苗就是一口猛亲,也不顾人前人后。

    徐山这般走火入魔的行为,常常惹来众小嘲笑。赵学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腹诽你这帮渣,哪里能懂学霸的世界,读书到这般境界的,古来有之,何人不是一代名儒。

    只何苗喜忧参半,徐山高兴就亲她,不高兴就丢一旁,仿佛他养的一条小狗。

    懵懵懂懂地两个多月过去,徐山这日傍晚才在父母的争吵中醒来,发现自己父亲居然没有出远门。要是徐光华听得懂他的心思,估计要跳将起来打杀了这个不孝子,老子一直在家躲那学潮风波好不好,天天给你端茶送水好不好!

    他们争吵的缘由很简单,就是石兰与周忠凯离婚的问题。

    情有归处,人便安稳。石兰与徐山那日分开后,就再没有见面。她冷静地先花了一月的时间做自己母亲的思想工作,怕老人家体弱多病,承受不起。

    然后再找周忠凯摊牌,二人心平气和地商谈,或许是都互有愧疚。周忠凯觉得石兰婚前再有不堪,至少婚后勤俭持家,尊老有道,说来还是自己对不起她;石兰虽然不屑于向对方解释自己的清白,但是自己确实现在心里另有所属,甚至婚前都已走了心思,说来还是对不起他。

    二人在离婚理由上一直没达成共识,周忠凯不同意石兰的理由,那对她影响太大,石兰今年才二十出头,以后如何再嫁人。石兰则真心补偿对方,婚内偷人的名声,他和那位小琴都会背得很沉重,而她自己,一如那日的誓言,此生只为守候那个小人儿。

    事情还没商量出结果,已被发现不对前来听墙角的徐山三外婆所知。于是就有了徐山父母的争执。徐光华觉得这是两个人自己的选择,离婚不是什么大问题。而周淑芬大发脾气,说坚决不能离婚,要过去收拾周忠凯,看他尾巴能有多长,要翘到天上去,居然这般狠心地对待石兰。

    徐山觉得难以同时面对五舅与石兰,虽说自己是挽救了石兰的清白与性命,但又何尝不是他毁了他们的婚姻。他建议父母过去搞一个家庭会议,早点结束这段纠纷,于五舅和下一个舅妈有好处,于石兰也是解脱。周淑芬冷眼看他,奇怪他不是最亲近石兰这个舅妈么,怎么现在还是拐着肘帮周忠凯。

    徐山哭笑不得,女人同情心泛滥没治,他总不能说其实自己拐走石兰吧。徐山歪着脑袋想,自己母亲是好强女子,干脆举个例子。说假设在生徐山之前,徐光华在外面找个女人,她怎么办?

    周淑芬脱口而出,当然离婚,然后就发现徐山笑着看她,于是终于醒悟过来。石兰远比自己漂亮优秀,自己都有这般的骄傲与魄力,石兰又怎么会不如此呢。

    徐光华在旁对徐山干瞪眼,这个臭小子举的什么例子,但转眼间与自己争执一天的周淑芬就被说通了,也不得不服气自己养的这文曲星。

    夫妻二人将家畜收圈喂饱,给徐山简单做了晚餐就直奔周家坝而去。徐山略微想过那边可能发生的事情,觉得担忧是多余,转而给燕燕喂饭。

    晚上丫头起初闹得厉害,徐山各种鬼脸与手舞足蹈都没能治,突然想起当年春节抱她写字那一段,于是将小家伙放在桌上,铺纸倒墨,她居然一下静下来了。

    徐山只手搂住燕燕,信手写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字是他现在开始练习的行书,小丫头似乎比自己更爱好书法,眼睛滴溜溜地跟着笔尖转,一下就晕乎睡了,徐山忍不住暗笑,又找到一个催眠良方,遂又想起当年何苗跟着自己学医的事,摇头长叹,乐不可支。

    是夜修行前,徐山想到山那边的周家坝,事情应该已告段落。从此以后,自己关心的所有人都复归原位,而石兰,也似乎在这世界多余,倾国倾城,遗世独立。自己,应当如鲲鹏一样,长成千里之背,垂天之翼,为其遮风挡雨,这是责任又何尝不是一份荣幸。

    他安然入静,屯蒙呼吸,己之性常住,彼之气自回。热心去,冷心来,神气相恋,熏蒸夹脊,重摄昆仑,神坐灵台。泥丸内似有虎啸龙隐,云卷云舒,灵觉一动,杳袅直上九万里,绝云气,见青天,轰然一轮红日,如流星坠地,呼啸扑下,过重楼,穿绛宫,重落丹田。

    丹田内的氤氲之气更盛,翻滚沸腾,似海的宽广与包容,像火的明亮与无形,卷起一朵朵浪花,火花,都化为朵朵琉璃白莲,盛开的花蕊处,似小还大,似方却圆,似急实缓,轻轻地,稳稳中,接下那堕天的红日。

    花瓣收合,混沌一团处隐有一点绿意,氤氲升腾流转中仿佛有了生气,就好比初春融解的河流,开始有小鱼在游荡。

    任脉既通,周天自行,徐山无悲无喜,再过重楼时,不知何故,引发外呼吸的震荡,似雏鹰初鸣,昂然发出一声长啸,一时山谷中群蛙皆寂,众鼠皆停,无人见处的夜空,几只翻舞的蝙蝠,倏然坠地。

    徐山从入静处归来,一种错觉,黑夜里周围仿佛清晰可见,恍然虚实生白,待再一睁眼,复又不见,重入黑暗。他起身轻轻走到小妹的房间,听她柔柔酣睡,默默退到堂屋,推门而出,在台阶上坐了。

    他仰望夜空,其黑如幕,一丝下弦月如钩。踏破虚空,回溯时光三十年,如今已去十之有一,修行才略有所得,这弯月还否如当年?

    他喃喃轻哼:“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嫦娥不嫁谁留。谓洋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沈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第二天午时,徐光华夫妻回到家里,周淑芬红肿着眼,径自去搂着燕燕掉泪。徐山目视父亲,徐光华叹气,将结果告之。

    昨夜五舅挨了徐山外公一巴掌,事情就此定下。石兰没有任何所求,只默默收拾自己的衣物,与周淑芬坐了一宿。上午徐山父母陪着二人去办完离婚,工作人员有责任调解,收下几元的茶水费后,也就作罢,只叹息这天仙般女子命苦,居然要不了孩子。

    徐山并不多言,用过午饭,再次来到麻子的小屋。木屋破败,多处虫啮蚁啃,房顶已有硕大窟窿。徐山沉默坐地许久,故人已失,自己如今上了全新的台阶,却不知找何人分享,心中缓缓流淌麻子当年那句话,“得天下之机而不能出世,困守一偶”。

    回家时才发现山谷里的空地上已被人耕种了几片菜地,估计是村里人知道蒋麻子应该再也不会回来。

    此处温度异常,仿佛一个前世种蔬菜的天然大棚,时值初冬,不少嫩芽已冒尖头。

    徐山停脚伫立,蓦地,释然一笑,自己干扰天道,如今,于五舅,于石兰,于自己,如何又不是一场新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