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生记:蜀道难 第七十六章 囚笼
顾猛之拍桌,震动从他掌下发出,仿佛木头桌面变成了水一般,一道波纹向四周发散,沿途激起大家面前的茶杯,然后哐嘡地跳动不停,他咧嘴一笑,似野兽狰狞,道:“所以,今天喊大家坐在一起,就是立一个规矩,修行中人,胆敢凭借修为,欺辱凡人,罪加一等!张太和,是郭胖子话没传到?还是你觉得可以不了了之?詹云水的人头,今天我必须带走!嘿,你们脸色不好看?是不是觉得我在疯狂,我在杀鸡给猴看?老子就告诉你们,老子就是杀鸡给猴看!修行人是什么人?就是孙猴子!你有七十二变,你能力通天,你打个喷嚏,就风满人间!马拉戈壁,强…奸民女,还说是寻找道侣!张太和,你来给我说说,你龙虎山修的是什么道!”
他越说越愤怒,身上筋络鼓起,肌肉膨胀,仿佛要化身绿巨人一般。
几位大佬都眼观鼻,鼻观心,好似顾猛之的咆哮只是扑面轻风。
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会议的程秋衣和古澜声面面相觑,他们二人自小认识,在各自山门也都是天之骄子,何曾遇到这样的军中莽汉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但他俩都没有发言。
程秋衣今年二十有八,修行天赋一般,元气只通了督脉到泥丸,不过精气神也远异于常人,在知识学术上另有造诣,现在是玉蟾门控制的灵方制药独立董事,与燕京的联络人就是她。
她因此隐约明白顾猛之的实力,行伍出身,虽然不是武道修成金丹,但说肉身成圣也应该差不太远,是汉国如今军中第一利刃,纵横战场,所向披靡,建国后封的第三位卫国英雄!
古澜声是天台紫阳的大师兄,道门四生之一,年纪刚到三十,早在五年前就筑基成功,是天台这一代的人间行走,智慧与度量当然不是詹云水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震宇将军召集佛道二门会议,虽然主人家没出现,顾猛之这番话未必不是代表整个汉国的意思,不见他的上级王伏波都悄然不语。
无论是杀鸡给猴看,还是敲山震虎,很明显都是要限制修行世界,从当年的“山海令”,到这一次,可以预见,汉国是要把修行界把握在手里。
另一方面,詹云水的行为,确实为人所不齿。
他心里默默想着临行前师傅的吩咐,这天道,这末法世界,规矩在变了,宗门不求名声显达,但求不坠而已。
张太和被顾猛之这样指着鼻子骂,皱纹更深,脸色的凄苦之意更浓。
龙虎山这次丢了颜面,是咎由自取,可要说就这样双手献上弟子的性命,他也无法回去给宗主交代。
他迟疑道:“王将军,顾上校,詹云水的行为,我宗门同样深恶痛绝,出了他这样的劣徒,我老脸也没处安置。可是,修行界有修行界的规矩,就如老朽接到燕京的诏令就来协助震宇将军一样,希望燕京也给予我们修行界一些尊重,在座还有黄真人,赵真人,慧觉大师和贤巴大师,以及道庭的两位贤侄,你让我表态,我谁都代表不了,只能代表自己,詹云水其他任你处置,但求留下一条性命。”
顾猛之圆眼一瞪,又要风云起,却被旁边王伏波轻轻一压就止住了。
王伏波眼光深邃如渊,看向黄琼这位终南龙门之主,然后又扫视周围一遍,道:“在座都是修行界的巨子,我们大家也合作了一段时间,修行人逐步走出大山,融入社会,这是我们乐意见到的,未尝不能有更多的传承被捡起来,发扬起来,因为我们的敌人终究在汉国之外。可詹云水这次的问题,具有典型意义,修行人太过强大,我知道你们也有自己的刑律堂,却没有纳入燕京的控制范围,我们要向普通人负责,毕竟这个世界是普通人组成的。所以,我话就直说,震宇将军的意思是,现在人体科学实验室挂在国防科工委下,那么在国防部再设立一个风行司,人员由修行界和军队共同派员组成,一方面喻意监管的是御风而行的修行界,另一方面喻意监管的是修行人士的风行。这样说明了,大家表过态吧。”
王伏波声音不大,字字清晰,在空荡的会场回响不断,仿佛比顾猛之的巨兽喉咙还厉害几分。
在座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他身后百万雄狮的底气,所以各自揣摩,然后眼光都一起看到了黄琼身上。
黄琼是谁?终南龙门之主!道门存世金丹之首!
传说他结丹于五十年前,如今至少已经八十岁,可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四十多岁的样子,几缕长须,衣着朴素,神色淡然,仿佛就一个普通道士。
可谁敢说他普通?结丹前,单人怒马闯黔南魔窟,灭了横行汉国西南的五个巫门魔头,其中一人不下金丹修为,不见如今巫门都未能缓过气来!
结丹后,东海之滨,一手乾坤太乙擒拿术,硬生生捏爆扶桑当时第一高手的头颅,不见如今扶桑尚未有人敢明面的东渡!
甚至也有人怀疑,黄琼是否已经修出元婴,达到五百年前的张三丰高度。
所以众人都看向他,其实这事都不用与大家商量,只要他点了头,修行界谁敢不服。
顾猛之天不怕,地不怕,刚才也没敢有一句冲着黄琼去就是这个道理,反而在张太和身上做些过渡。
黄琼这次来京,是震宇将军的邀请,汉国与北方熊国边疆出现百年剧变,原本当然用不着他去处理,可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人间百年,沧海桑田,无不符合当年那人的话语,末法时代来临,终南龙门该何去何从?
龙门一派,清静无为,道法自然,眼见着就只剩下十多个传人,而玉蟾门有自己的制药公司,方壶宗也在经营矿石资源,就算天台,也已与少林走得极近,终南还要困守一偶,坐井观天么?人才、资源的枯竭,难道这传承也要自身自灭?
所以,他亲自行走,想观这红尘,或许有机会再遇到那人,问一问这天道到底要怎么走。
三山五岳,四海八荒,老子都被逼得来人间行走,你们还想置身事外?
修道人,道法自然,却又是最逆天的狂徒,黄琼神色不动,缓缓点头。
“啪!”郭怀忍不住兴奋地拍桌子,众人目光所视,气机锁定,他哪里承受得起,血色才上眉头,就下心头,捂胸就仰面跌倒。
王伏波也心中一松,他知道黄琼的地位,说得不好听,在古代就是见天子不跪的神仙,所以他在刚才才制止顾猛之的继续演戏,并且还留了一手,如果自己谈不下来,再由震宇将军出面,好互相有个缓冲余地。
于是事情就此定下,在座各门都派出一位弟子进入风行司,监察天下风行。徐山是幼虎归山丘,汉国的人世间,猛虎们也套上了笼囚。
回到家里,周淑芬果然高举三尺木棒,忿怒不已。
徐山笑容满脸,撅起屁股送到老娘面前,怀里抱起被惊醒的燕燕,一阵猛亲,还有时间冲石兰做鬼脸。
三个女人都哭笑不得。
挨揍后,徐山许诺写一份检讨书,取出行囊中的两块梅花表给周淑芬和石兰带上,丫头也有一块电子表,然后心神一松,躺在椅子上就酣然睡去。
周淑芬看着儿子睡梦中尤自紧皱的眉头,突然心酸,与眼泛泪光的石兰一道,将他抬上了床。
安抚完燕燕睡觉,两女自发地在床上闲聊。
石兰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问周淑芬,为何山儿总是一副时间紧迫的样子?
她心里虽然爱煞徐山,二人也坦诚相见过,但总觉得他背负着什么包袱,他的内心深处还藏有一片黑暗的阴影,自己从未看得明白。
周淑芬长叹,她又何尝没发现儿子的异常。早在他当年被电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就从顽童长大,整日练书法,从不玩耍,成绩永远第一,读书还要跳着级前行。
外人看来,自己似乎生了一个不操心能上进的文曲星,可谁又明白,自己深夜的忧思,因为她知道,自己儿子活得好累,比所有人都累。
她宁愿徐山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山抓鸟,下水摸鱼,得了夸奖欢笑,受了委屈哭泣。
她也弄不明白,幽幽问石兰,孩子不是与你最亲么?要说徐山拼命发狠的起始,还正是当年外公周荣全寿宴上第一次见到石兰之后。
她记得有一回在普州书店,娘俩原本计划去拜望幺爷爷,结果儿子情绪异常,她没敢问原因,只默默含泪送他上了去青石的汽车。
后来知道徐山在石兰那里,自己甚至叫他还多住了几日。
黑暗中,石兰脸色通红,正是那一次,她发现徐山不是一个孩子,正是那一次,徐山完全占据了她的心扉。
她也长叹,我的爱人,你在背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