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堪客一眼便看到了城墙上的几道身影。

    长寿村的红豆树下，师兄弟一别，便是十多年。

    大师兄轩辕山水依旧是青衫书生的模样，腰间系着根木尺，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威严，却靠着木尺来震慑诸生的和善老师。

    二师兄宇空双手负在身后，胸前如往常般悬着一根一尺长的黑色毛笔，只是那柄铁剑不知道去了哪里。

    二师兄只是直直地站着，却自带一股寂寞如雪般的气势，尤其是他眼眸中的那道气息，更是让人望之便知晓他的心性，乃是一个极为放肆之人。

    雨蝶师姐多年以前被大师兄于某个雨夜捡到，之后便跟随大师兄姓轩辕，取名为雨蝶。

    雨蝶师姐生来高贵，直至大师兄轩辕山水，二师兄宇空去国传道，留她一人在破道的那几间院子里，而也正因为如此，当时还是女童的雨蝶师姐与陈云大将军道尽天下之势，竟带着南城走向了天下第一城。

    雨蝶师姐也愈发高贵，甚至俨然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方堪客没有见过轩辕雨蝶，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她就是自己的雨蝶师姐。

    三师兄文小彬自然是憨厚老实，见到城墙下方小师弟的身影，只是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傻笑，看上去挺傻。

    大师兄说道：“小师弟，你来了？”

    方堪客站在城墙下，弯腰恭敬向着几位师兄师姐行了一礼，说道：“师兄师姐，我来了。”

    ......

    ......

    走进南城，一眼看去，竟没有想象中那般热闹繁华的景象，方堪客微微一愣，盯着前方师兄师姐的身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倒是三师兄察觉到了什么，脚步慢了下来，拍了拍方堪客的肩膀，憨然一笑，然后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围堵着，不时有惊叹声传出那一大群人。

    方堪客恍然，路过前方后，随即竖起耳朵，细细聆听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闪过最多的字眼：二师兄，天下第二剑圣，魔宗弟子。

    尽管不时有惊叹声传来，但方堪客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话：二师兄乃天下第二剑圣，而五宗之一的魔宗敢小觑他，二师兄便抬手挥出一剑，斩灭百余名魔宗弟子。

    方堪客看着身前缓慢行走二师兄的背影，脸上露出思索之芒。

    他很好奇，说书先生口中的二师兄，与自己身前的二师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好奇的同时，方堪客心中隐隐有一丝担忧，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他还看不懂那张鬼画符般的字画，十多年前二师兄便说过，要是看不懂就不许走进南城，就把自己打成白痴。

    如今自己来到了南城，二师兄不会真的把自己打成白痴吧？

    以二师兄那放肆的性格，说不准真的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方堪客心想着，盯着眼前的那道白色身影，愈发担忧自己起来，当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最前方青衫书生身上时，稍感心安。

    有大师兄在，二师兄总不见得真的会打自己一顿。

    三师兄文小彬，冲着方堪客憨然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告诉方堪客这个小师弟，那说书先生口中的二师兄便是眼前的二师兄。

    还是告诉方堪客，他心中担忧的那件事真的会发生，二师兄可能真的会把他打成白痴。

    方堪客心中愈发忐忑。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破道那几间院子的。

    ......

    ......

    今日仿佛与往常无二，三位师兄和雨蝶师姐只是与方堪客说了几句话，念叨了几声，待会做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便又开始自己每日要做的事情。

    大师兄手上拿着根木尺，不知道去了哪里。

    二师兄胸前悬着一尺长的黑色毛笔，走向了湖畔，看其模样，是要去赏湖赏景赏杨柳，然后再提笔作些诗词。

    雨蝶师姐再次回到那颗梧桐树下，拿起挂在枝上的那个浅色布袋，掏出一把细珠般大小的食物，开始喂鸟。

    至于三师兄，便再次系上了褐色围裙，手中拿着那把无所不用的杀猪刀，开始做饭。

    一切和往日一样，并没有任何区别。

    看上去很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就像方堪客成为他们的小师弟，本就是当然的事情。

    而这几间院子，方堪客本就是其中一个主人。

    没有师兄师姐，多说一句客套的话语。

    这种无言，看似平淡，却有久违的温情浮现在方堪客的心中。

    少了几分客套的寒暄，多了几分无言的真心。

    就像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归来时，家中的兄长双亲除了心感喜悦外，只会简单的说上两句：“回来了？今天做的菜都是你喜欢吃的，先回屋休息会儿。”

    ......

    ......

    这种简单的温情，不需要多少言语，只是简单的说话，简单的做事，便能从中真切地感受到亲人间的温暖。

    方堪客很是喜欢。

    除了长寿村，他便只有从这几间院子里，能感受到家的味道。

    方堪客走进自家那间屋舍，先是熟悉了一番，然后将怀中的鬼画符拿出来放在桌上，又将背后的木剑压在上面，这才缓缓走出了屋子。

    几日的奔波，方堪客没有一丝劳累之感，他也不准备多做休息，那么就去帮三师兄做饭好了。

    他心想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三师兄文小彬的身边。

    三师兄挥舞着那把杀猪刀，低头认真地切着砧板上的猪肉，一刀接着一刀，力度不同，然而切出来的肉块分量却是不多不少，完全相同。

    方堪客走向灶台，拽过那张有些歪扭，黄漆褪成黑色的小板凳坐了下来，然后捡起堆在角落的几根木柴，丢进灶子的炕内，开始烧火。

    方堪客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木柴挪了挪，确保能很快烧着，这才开口道：“三师兄，方才我们在路上听到说书先生口中的二师兄......”

    三师兄文小彬手上的动作不见缓，头也不回的说道：“嗯，是我们的二师兄。”

    切完砧板上的肉后，三师兄继续说道：“如果说雨蝶师姐将南城变成了天下第一城，那么二师兄便是用打架，将天下第一城这个名号打了出去，自然当得起所有南城人一句二师兄。”

    方堪客点了点头，说道：“那大师兄......”

    文小彬憨然一笑，说道：“大师兄建立了破道，收了我们几个师兄弟，自然比二师兄和雨蝶师姐要了不起。”

    方堪客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过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三师兄话中的问题。

    甚至觉得三师兄说的，很有道理。

    然后他再问：“那方才我们走在南城街上时，为什么没有人认出二师兄？”

    文小彬将切好的猪肉丢进锅了，拿起勺子搅了几圈，说道：“像师兄师姐这些人物，如果不想让别人发现，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看得见他们？就算看见了二师兄的模样，他们又怎么会认为二师兄就是他们口中那个日日称道的二师兄？”

    一段有些绕口的话语下来，方堪客却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心想这几位师兄师姐大概都是些牛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形容。

    方堪客将燃尽的木柴往前推了推，拍去手上的屑子，说道：“二师兄是天下第二剑圣？”

    文小彬沉思许久，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说道：“二师兄他自称是天下第二剑圣。”

    方堪客疑惑问道：“自称？”

    文小彬笑了笑，说道：“是啊，不过既然二师兄自称是天下第二剑圣，那估计他真的是天下第二剑圣。”

    然后文小彬说道：“或者你可以找二师兄问问。”

    方堪客瞬间露出颓色，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敢。”

    文小彬憨然一笑，老实说道：“我也不敢。”

    方堪客往炕内又添了一个木柴，说道：“那大师兄和雨蝶师姐知道吗？”

    文小彬拿过一个黝黑的瓶子，往锅里倒了一些调料，说道：“大师兄从不过问这些，应该不知道，雨蝶师姐从来没有踏出南城半步，不过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我想应该是知道的，但我没敢问。”

    方堪客盯着那张有些憨厚的面孔，心想三师兄你果然老实，老实到胆子也有些小。

    然后他想到那个走路十分平静，甚至一眼望去便知是尊贵无比的红衣女子，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要不要去问。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院子外的湖畔中传来。

    “小师弟，快来看看师兄作的字画如何？”

    文小彬目瞪口呆，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方堪客。

    小师弟来了，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在欣赏二师兄的字画了，也终于可以不用因为看不懂字画，而挨二师兄的打了。

    一切，有小师弟在。

    以后的挨打，就让小师弟来承受好了。

    文小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这个初来乍到小师弟的同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方堪客则愣在了原地，看上去极为不知所措。

    又要来一张看不懂的鬼画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