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永和八展互相说了不少话，好像彼此都忘记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没有人打扰他们说话，都睁大眼睛听得很专心——能亲耳听到当世两大高手的往事，这样的机会也许他们一生只有一次。

    八展说道：“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

    “打架？”

    八展说道：“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阿永说道：“非打不开？”

    “这是一种最有效的解决方法，它可以证明你是不是有权选择。”

    ——想看那个包裹里的东西，你首先要有选择权，而这种权利只属于强者，想证明你是强者，除了武功似乎没有第二个途径。

    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他们慢慢后退的脚步在拉长。

    两丈，这是一个最佳的出手尺度。

    八展从后背拔出了他的刀。

    他的刀，厚而重，锐而宽。

    “虎刀”的刀身并不是虎的造型，“虎刀”的刀柄也没有虎的雕饰，什么也不是，只是一把分量沉重的锋利大刀。

    他之所以号“虎刀”，是因为他的刀法气势威猛，磅礴大气，有猛虎之势，王者之气。

    剑走轻灵，刀如奔流。江湖中只有“铁虎堡”千钧的刀法有那种奔放汹涌的气势，八展呢？他的刀法当真有王者的气韵？

    八展斜身拧气，双手持刀，宽厚的刀身斜斜扬起，眼神坚定明亮，神情肃穆庄严。他就这样沉稳地站着，那种内敛厚重的气势如山岳一般，刀身蕴藏的力量如将要奔扑而出的猛虎，光这份气势，就有大家宗派的堂堂风范。

    他的出手，也必将是石破天惊，暴雨雷霆！

    阿永慢慢的从脖子上摘下“九连环”，双手平举，脸如秋水，神情凝重。对付八展这样的顶尖高手，只有倾尽全力，稍有一丝破绽都将遗恨终生。

    没有人想死，但选择的权利永远不会交给失败的人！

    先出手的人，往往都是想最先拥有这个选择权的人，所以，阿永出手了！

    后出手的人，大多都是沉稳自信的人，所以，八展在等。

    先出手的人，就有了主动权，这点在很多时候很重要。

    后出手的人，他在寻找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这点也很重要。

    不管是什么样的算计，各自的发挥存乎一心，细微的破绽才是胜负的关键。

    九个连环带着炫目的光晕，分成三路，就像三把长刀，斩向八展的颈脖、腰身、双腿。

    绝然，凌厉，飘忽，这就是“九连环”的神奇！它好像无处不在，可又像专注一处，让你捉摸不透，应接不暇！

    八展一直在紧紧地盯着阿永，看着他发出了“九连环”，眼里光芒大盛，身体却岿然不动，等到了身前，他才挥刀砍出。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刀，却如刚猛的盾牌，把九个小环挡在了外边，“叮当”之声不绝。

    一尘师兄弟有些失望，传闻中的“九连环”不外乎九个暗器一样的东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它怎么会击败千钧那样的高手？

    他们的念头还没有落下，奇异的景象出现了。只见九个被刀磕碰跳起的连环就像被人牵着的木偶，忽然又组成三队，像三把长剑刺向八展的身体要害。

    这次更快，更凶猛，让身在其中的人猝不及防。

    八展大吼一声，大刀车轮般的旋转，迎向九个连环。

    天在转，树在摇，飞舞的长刀和夺命的连环，碰撞出了连绵不断的巨响！

    八展在退，双手握着刀在不住后退。“九连环”发出的力量透过刀的碰撞让他血气翻涌，强劲的力道让他不得不退。

    好神奇的用力方法，不但可以借力打力，还可以互相牵引！

    阿永也在退，一连退了十几步。“九连环”反噬的力道让他的双手隐隐发麻，内力激荡不已，也让他禁不住后退。

    两人凝目注视，运聚着全身所有的力量，再次拼力一战！

    明艳的阳光似乎也暗淡了许多，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空气就像一根长索，紧紧地勒着旁边七个人的胸腔。他们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身上肌肉绷紧如一面战鼓，眼睛瞪得快要突出眼眶，心跳的速度也快过了平时的许多。

    观战的七个人已经对谁胜谁负没有了念头，他们只想看见这惊神泣鬼的一战是怎样的过程。“九连环”最终的威力会怎样？“虎刀”到底在这三年里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他们来不及幻想那是一个怎样的情景，只能本能地盯着。或许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因为结果只能证明一些东西，而过程却能悟出一些东西。

    结果永远只属于他人，过程可以让你有所感悟！

    “九连环”带着沉沉的低啸攻向八展，它就像千手观音的圣手，封死了八展所有的退路，不管他向那个方位闪避都不能，他只能把它击碎毁灭，否则必将被九环扼杀而死。

    八展突然有种荒诞的感觉，明明是九个旋转的铜环，可在他看来却只是三个，它也并不是三个独立的圆环，似乎是三个套在一起的“三连环”，这是为什么？它怎么会突然变幻成这样？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之间，他又一次砍出了九刀。

    八展这九刀凝聚了他所有的心血和成就，刀势如飞扑出林的猛虎，气势如虹，威猛雄壮，卷向迫于身前的“九连环”。

    这九刀威力绝伦，带起得气流激荡的四周树木左右摇晃！

    出刀的人是什么感受？

    八展很惊惧。他砍出去的八刀都是空空荡荡，明明砍中的是要命的铜环，可迎上的目标却虚无混沌，茫茫渺渺。

    只有一刀，唯一的一刀砍中了目标！

    这一刀的感受，八展更迷惑，好像压根就没有什么三个连环，它浑然就是一块巨岩，千年矗立的坚硬巨岩。

    这样的物体任你有百般的能耐也不能打倒，八展也不能，他的刀断了三节，双臂被反弹之力震得软如拉面。

    轰然的声响激得沙石发扬，飞禽远遁！

    阿永双脚深陷在泥土中。“九连环”虽然是飞出去的，但内力的牵引却如他手执一样，等同于他握着连环和大刀激碰。

    八展脸色潮红，一连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站定。

    刀断了，荣光也就消退，再坚强的人，信心也会破碎，八展也不例外。

    三年的磨砺与锤炼，他本以为可以与“九连环”抗衡，可最后还是稍逊一筹。如果是九刀都不落空，他有把握击败“九连环”，可为什么八刀都会落空？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一个勤于练武的人，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八展想不通。

    他声音嘶哑，盯着阿永说道：“你的‘九连环’在出手后怎么还会变？”

    就是现在死，他也要问这句话。

    这个答案是持有者的秘密，极少有人愿意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对手，这样的秘密就是一个人武功的奥妙，谁又愿意说给别人听呢？

    阿永沉默了良久，说道：“我只能告诉你，它并没有变，它一直都是一个整体。”

    江湖中人都知道，“九连环”能在瞬息变换成一、三、五个，或者任意的单体和连体，它怎么从来都是一个整体？

    在场的人都不明白，这当然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就是“九连环”的秘密，它之所以神奇莫测，就在于它出手后可以随意变化。

    识破这个秘密，就可以破解“九连环”，可谁又能办到？

    八展喘息着，说道：“你会不会回答我第二个问题？”

    “你说。”

    “千钧是不是当时也有和我同样的感受？”

    阿永沉思了一会，说道：“他依然看到的是九个连环。”

    八展急切地说道：“可我恍惚看到的是三个连环，这是为什么。”

    “你比他更高明一些。”

    “这有怎样的不同？”

    阿永把“九连环”挂在了脖子上，说道：“你包裹里的东西是否可以给我看看？”

    八展解下了包裹，递给了阿永。

    如果不想鱼死网破，他只有把这样的选择权交出去，这是失败者唯一可以做得事。

    “‘九连环’本来就是一个整体，你只看见了三个，说明你比千钧高明，也许要不了三年，它在你的眼里就变成了一个。”

    阿永说完就解开了包裹。

    三层锦缎包着一个紫檀木盒，精美的云纹浮雕简练传神，光看这个木盒，就可以想象里面的东西有多名贵。

    盒子打开了，阿永愣住了。

    一个账本，厚厚的一个陈旧账本。

    花这么多的心思，动用这样强悍的力量，竟然护送的是一个账本！是自己的判断错误，还是另有玄机？

    阿永只有苦笑，他把盒子重新包好，交给了八展。

    “是不是很意外？”

    阿永什么也没说，慢慢地转过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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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大大的丝网。

    十几只肥大的螳螂。

    里面只有一对螳螂正在交配。

    突然，那只雌螳螂一口咬住了还在动作的雄螳螂的头，这是一个致命的突袭，不管雄螳螂如何挣扎，依然逃脱不了死亡的厄运。雌螳螂先从雄螳螂的头部吃起，慢慢的，从容的，一口一口吃掉了整个和它交配的雄螳螂。

    它们不像人一样会惨叫，会流血，所以观看得人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残忍，只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阿永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游戏。或许是第一次，他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冷酷无情的物种，这样的场景彻底颠覆了他对“至亲不食”的观念。

    ——世上的人呢，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人存在？

    这是一个不需要争辩的问题，“易子相食”的记载在书中不难找到，可细究起来，那样的情况也是不得已而发生的，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一定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可螳螂呢，它是不是也是不得已，它也有自己的难处？

    “现在，里面剩下的都是待产的雌螳螂，一只公的都没有。”华千里背着手，看着一只只肥大的大刀螳说道。

    “公的难道都这样被吃掉了？”阿永站在他的身旁说道。

    “这是它们的宿命。”

    “它们怎么能这样残忍，连配偶都要吃掉，你难道很少喂养它们？你喜欢看这样的游戏？”阿永问道。

    “我既然养它们，又怎能不给它们喂食？我喜欢看它们打架时有趣的样子，但并不喜欢它们自食的样子，可又不能阻止，你知道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阿永怎么会知道？

    “它们其实并不想吃掉配偶，只是为了能更好的繁殖后代。”

    “哦。”

    华千里转头看着阿永，说道：“你不要不相信，这是它们的生存法则，你只要到乡下去随便问一个人，他们都会告诉你这是一个事实，只有这样吃掉雄性配偶，雌性才会繁殖出大量优良的小螳螂。”

    这样的说辞，阿永不得不信，事实也确实这样。

    阿永问道：“华梦小姐看见会怎么想。”

    华千里孩子般地笑了，说道：“这样的场景我怎么会让她看，她又怎么会知道？她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嫁一个好郎君就可以了。”

    看见华千里幸福地笑容，阿永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个带着面纱的善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