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知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但这种慑人的气息，身临其境的人却能感觉到。

    “五残”感受到了，所以他们突然开始恐惧！

    他们动了，要用自己所有的能力来摆脱它。

    飞舞夺命的圆环，在低啸，在追逐着目标。

    五条人影在跳跃，在翻滚。掌风凌厉，劲气激荡。

    漂亮的屏风、桌椅、大花觚、插瓶，被撞得四碎五裂，东倒西歪。“砰砰”、“哗啦啦”的巨大声响不绝于耳，满地碎片狼藉，所有的银灯几乎全都跌落破碎，只有一盏倾斜未到，明红色的烛火不停在掌风里急剧飘摇。

    突然，一切静止了下来，只听见一阵阵地喘息声。

    这种声音并不是“五残”发出来的，他们很静，静的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五个脑袋破碎一地的人，怎么还会发出声响呢？

    原本明亮的大厅里此时幽暗一片，仅存的烛火映着所有不甚清晰的脸。

    老胡拳头紧握，呼呼地喘着气，眼睛瞪得快要凸出眼眶，他似乎忘记了疼痛；风九疯脸色潮红，激动得浑身哆嗦；阿永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五具尸体。

    死人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可你不能不看，看着死人，说明你还活着，看着活人，说不定死的就是你自己！

    杀人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可如果不杀人，你一定连无趣也没有！

    只有活着，你才有资格去感受！

    阿永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地踏上了通往楼顶的阶梯。楼梯上铺着暗红色的华贵地毯，松松的，软软的，就像踏在死人的尸体上。

    一级，两级，三级……十三级，上面还有三个十三级才可以到达最上一层，豫王和“黑喇嘛”必定就在最高的一层，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要屈居在别人之下。

    沉重的脚步踏在一级级的木梯上，发出均匀的“通通”声，没有灯火，没有声息，就像行走在荒凉的坟场。

    阿永慢慢的往上走着，抬头望着黝黑的木楼。他明白，他要找得人就在黑暗的尽头，那是一群更可怕的人，他们并不是不知道下面所发生的事，他们在等，等着自己上去。

    居高临下等人的人，他们一定有强烈的自信，阿永相信，他们一定会比“五残”更强大，更难以对付。

    突然，“吱叽”一声，“飞狐”从最上面的楼梯蹦跳下来，抓着阿永的靴帮，嘴里发出惊惶的声音。

    没一会，有灯火亮起。

    有灯火，必然有点灯的人，可阿永走上空旷的楼顶大厅时，却看不到人，他只看见一枝粗大的画烛。

    点亮的画烛插在烛架上，鎏金的烛架摆放在一张小几上。火光在摇曳，照着阴黑的屋子。

    阿永能看见的，除了这些，还有一扇宽大的、华丽无比的门，门上彩绘着一群唇红齿白、衣着鲜亮的童子，他们在一位老人身旁嘻嘻玩闹。

    紧紧关着的门里，没有一丝灯火透出，更听不到任何声响。

    突然，灯火熄灭了，空荡荡的厅房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哧”！

    这是利剑划破空气的声音，能用剑刺出这种声音的人，那是一种极致的快，也是一种极致的剑法。

    “哧！”

    还是那种声音，比起第一声一点儿也不逊色。

    隔了一会，又是“哧”的一声响起。

    这一声更短更急。

    黑暗的厅房里，除了这三声响动外，很静，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站在里面的阿永似乎也凭空消失了一般。

    奇异的剑声，杀人的剑法，可并没有什么人被刺伤的样子。

    忽然，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顶上响起。

    “果然有些门道。”

    这人的剑不但快，轻功也绝妙，身体竟然可以紧贴在光滑的顶棚上，飞身刺出一剑后又挂在顶棚上而安然无恙。

    阿永飘忽不定的声音说道：“江湖传言，‘血尸’的‘丧门剑’能刺中疾飞的鸟，现在看来，也只是传言而已。”

    “血尸”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永道：“第一剑自上刺出，声音悠长，一定是长剑，只有‘三尸’中的‘丧门剑’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墙角一个声音道：“你再说说第二剑是谁的剑？”

    阿永道：“第二剑声音疾细，除了‘青尸’的‘灵狐剑’还能有谁？”

    另一个墙角有声音道：“既然你能识别出前两剑，是不是也能听出第三剑的来路？”

    阿永道：“剑声短而轻，这只有‘黑尸’一尺七寸的‘蛇形剑’才特有的声音。”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血尸”道：“江湖传言，永南山是新近崛起最有名的高手，消息果然不虚，你不但能躲避我们地袭击，还能听风辩剑，这份能耐的确少有。”

    阿永道：“你们怕了？”

    “血尸”冷笑道：“那是你地想法。”

    阿永道：“既然你们没有惧怕，为什么不把灯火点起来？”

    “血尸”道：“我们一生都处在黑暗中，为什么要光亮？”

    他们既然称作“三尸”，自然一直都是处在黑暗里，灯火当然对他们就没有用处。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的眼睛可以看清黑暗里的一切，从这点上，阿永就很吃亏，这也是“三尸”最大的底气。

    阿永道：“可你们还是点灯了。”

    “血尸”道：“我们点灯是想看看，你的‘九连环’到底是何物。”

    阿永道：“你们现在看见了？”

    “血尸”道：“看得很清楚。”

    阿永道：“既然你们都看见了，是不是觉得它就是一件很普通的物件？”

    “血尸”道：“我的剑也很普通，但当我拔出来时，它就绝不普通。”

    阿永道：“你承认我的兵器并不普通？”

    “血尸”道：“任何兵器都很普通，就看谁用它。”

    阿永道：“你看见我用它了？”

    “血尸”道：“看见了。”

    阿永道：“原来你们喜欢偷窥？”

    “血尸”道：“我们本就属于黑暗中的人，站在暗处观看是属于我们的权利。”

    从来就没有生活在光明下的人，永远处在暗影里，这本就是他们习性，他们随时随地的攻击与窥视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说，想要防备这种人实在千难万难，他们想要伤害你却很容易。

    阿永道：“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血尸”道：“我们只看见了你。”

    阿永道：“除了我就没有看见别的东西？”

    “血尸”道：“没有。”

    阿永道：“我的‘九连环’难道你们没有看到？”

    “血尸”道：“没有。”

    阿永道：“为什么，你们难道是瞎子？”

    “血尸”道：“‘九连环’只是结果，它并不重要，我们只关注制造结果的人和过程。”

    阿永道：“那你们看见了我的什么东西？”

    “血尸”道：“我们在你身上看见了，久已失传的‘天玄地黄无极神功’。”

    阿永脸上微变，“三尸”的武功不但高深莫测，他们的眼力见识也是非常人所及。

    他接着道：“那你们认为我的胜算有多少？”

    “血尸”道：“极少。”

    阿永道：“极少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必死无疑？”

    “血尸”道：“你明白就好。”

    阿永道：“你们为什么会这样自信？”

    “血尸”道：“因为我们看得清你的一举一动，而你必然看不清我们出手的时间和方位，就凭这一点，你的胜算微乎其微。”

    阿永叹道：“你说得很对，一个目力再怎么好的人，在黑暗中，也绝比不上一个一生都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的目力。”

    “血尸”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

    阿永道：“没有。”

    “血尸”道：“你的想法真少见。”

    阿永道：“这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血尸”道：“可所有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

    阿永道：“他们有这样地想法，是因为他们没有弄明白一件事。”

    “血尸”道：“什么事？”

    阿永道：“黑暗中的人喜欢黑暗，光明中的人喜欢光明，这是各自的选择。你如果觉得黑暗是错，那是你走错了地方，你根本就不应该到黑暗中来，既然来了，就要遵守黑暗的规则。”

    “青尸”突然说道：“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公道话，我虽然要杀你，可并不妨碍我喜欢你。”

    “黑尸”接口道：“你死之后，我会把这件事一字不差、公公正正地传遍江湖，如果有人胆敢更改一个字，有一处污蔑你的地方，我一定第一个杀死他。”

    阿永突然笑道：“死了的人，如果还惦念这种荣耀，那他一定不想死。”

    “血尸”道：“几乎所有的英雄豪杰，他们生前得到的声名也没有死后那么有名，这虽然有些遗憾，可得到总比得不到要好。”

    阿永道：“可是我这个人比较实际，俗话说得好，隔夜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

    “血尸”冷冷道：“死人除了留下名声，什么也带不走。”

    阿永道：“死人当然带不走任何东西，活人却一定能带走想要得东西。”

    阿永突然大笑，笑声中，黑暗忽然变成了光明。

    亮的诡异，亮的刺目，亮的几乎没有人能睁开眼睛！

    “三尸”一生都活在黑暗里，他们的眼睛适应黑暗就像常人适应光明一样，突然爆发的刺眼光亮，让他们刹那间陷入了真正的黑暗。本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黑暗中任何东西的眼睛，就像突然被刺瞎了一样，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巨大的优势顿时化为乌有。

    突然发生的变化，不但让他们失去的是眼睛，还让他们由于惊恐忘记了伺机而动的对手。

    绝佳的机会，如若不去抓紧，那就一定不是阿永。

    这是阿永早已冒险设计的机会，他当然绝不会错过！

    趁着这难得的瞬间，他的“九连环”出手了。

    一个天生的瞎子，他自然不会想着去看，他只用耳朵听，可是一个突然瞎眼的人，他除了惊慌，又怎么会有这种听声辩物的本领呢？

    “三尸”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可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抵御“九连环”的击杀！

    “青尸”疾向旁边掠去，却反而撞上了墙壁，“血尸”飞出的身体不巧撞上了“黑尸”退避时的剑刃。“九连环”像是长着眼睛一样，几乎同时击中了他们的脑袋。

    “嘣、嘣、嘣、”三声闷响，“三尸”的脑袋顿时炸了，像是被大铁椎狠狠砸中。

    忽然，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静寂与诡秘。

    诡异的亮光映着“三尸”歪斜倒地的尸体，他们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兵器，似乎还在想努力刺出一剑。

    阿永站在诡异的亮光里，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扇华丽的门。

    诡异的亮光忽然又消失不见了，厅房里又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