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全和周玉霞猝不及防，吓得啊了一声，老王头横了他儿子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周德全一脸狐疑：“爹，这咋还飞起来了，没听说诈尸能飞的！”

    “什么诈尸！当时老薛就追了上去，对着天上死尸开了好几枪，但是天黑有雾，山路又不好走，追了几步就不敢向前了！我哪见过这阵势，枪一响就瘫了！小孔也吓坏了，我们吵着先回家，闹着等天亮了再出来！”

    第二天他们赶在所有村民之前起了一个大早，沿着尸体飞去的方向搜索，一路上了老姑峰。到中午时依然一无所获，连个血迹都没找到，看来老薛那几枪全部打空！

    其实即便不打空又能如何，打着了尸体也未必有血流出，何况山那么大，尸体在天上飞没道理还非得沿着路！

    当时大姑村村民虽然已经在此定居二十多年，但是很少有人攀爬老姑峰，出了村只有隐约的一条打柴路，往山上走不远路就散了，还没到半山腰就已经无迹可寻。

    大姑村里本来就是一伙懒人，没事没人愿意耗那个力气开山探路，打柴路都还是之前那波村民留下的。而且老姑吸云这种怪象并不讨人喜欢，新到这伙村民们很容易对此心生恐惧，于是老姑峰有妖精修炼等等传闻当时就已经应景而生。平时村民们割草打柴慢慢也形成了禁忌，绝不越过老姑峰半山腰之上！

    他们一路搜索动作慢，上到半山腰已经中午，半山腰到山顶之间有一条几百米的密林带，周世良说什么都不肯继续深入了！

    老薛也不是莽撞的人，知道凭三人之力做不成什么，于是收队下山。下山途中老薛就统一了口径：昨晚飞尸的事谁也不准提，否则就是现行反革命！因为这是一起蒋匪帮特务破坏我社会主义建设的敌对活动！目前特务已经被我公安人员打伤并逃进山林，解放军大部队即将到来，到时候将把所有的蒋匪帮余孽特务人渣流氓地痞臭无赖一举消灭光！

    村里果然已经在对昨晚的枪声议论纷纷，碰头后老薛安排周世良的爷爷出面召集所有村民开会。会上老爷子把老薛三个英雄星夜追杀特务的故事声情并茂叙述了一遍，就像是亲眼所见，最后他大声喊道：“政府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我们要开始抓特务！谁再外逃就得给政府解释清楚喽，为啥你要在这个节骨眼跑了！”

    群众彻底愤怒了，万恶的苏修趁火打劫还没完，狗特务居然也来捣乱，甚至连死人都不放过，简直丧尽天良！是人民不共戴天的仇敌！周世良跳起来带领大家把会喊的口号都喊了一遍，最后说：“乡亲们，从今天起咱们组织起来坚壁清野！用三光政策对付狗特务！等待解放军大部队的增援！”

    老薛已经写好了信，命令小孔马上下山搬救兵。村民担心路上有特务的卑鄙偷袭，两个男青年主动提出陪同小孔下山！在全体村民的目送下，三人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周团头叹口气：“当时一帮老娘们都哭了。”

    周德全脸皱得就像是咬了酸枣：“爹，你们这事扯得……”

    周玉霞和楼兰风也相视而笑。

    周团头打断他的话：“不这么说大姑村早就散了，还能有今天！？你得有点政治觉悟！”

    周德全转得飞快：“那也说的是，后来呢？”

    当夜大姑村村民革命热情空前高涨，精干人员数人一组，手持棍棒、梭标等武器守住了各个路口。还准备了锣鼓、脸盆等家伙一有动静就敲响，四方联动，撒下天罗地网，誓叫狗特务有来无回！

    “那一晚虽然忙够呛但啥也没发生，第二天大部队就进来了，一个排的解放军，全都带着枪。”周团头说：“那之后部队就基本接管了村子，所有人一切行动听指挥！”

    从那天起，部队开始平推搜索上山，周世良在村里配合后勤工作，他说：“部队粮食比较充裕，接济了我们不少，他们每次开伙都多做很多饭，六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当时真的是救了我们不少人！”

    部队地毯式搜索了有三四天，偶尔还有枪声传来，每次都能引起村民的一阵激动！

    枪声越来越远，听起来似乎到了老姑峰后，后勤工作也越来越紧张，部队不再下山，每天周世良带领几个村民把饭送到老姑峰山腰，然后由部队派人自己接应上去。

    一星期后，部队分成了两拨，三天一换班，轮流下山休息。有一天中午山后突然枪声大作，修整的战士紧急集合，马上驰援上山！

    但是枪声持续时间并不很长，傍晚时运下来三个伤员，看上去伤势都不重，但部队不允许靠前慰问，很快伤员就运下山了。

    那晚老薛回来了，他对大家说：“山后发现了特务的一个据点，已经被解放军拔除了！”当时大家欢声雷动，热烈鼓掌！

    晚上老薛回到他家睡觉，周世良偷偷问他：“你看到那是啥东西了没？”

    老薛皱着眉看着他，很奇怪他的问话：“不都说了是特务么！”

    周世良愣在当地不敢争辩。

    第二天开始山外运上来很多军火箱子，大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应部队要求帮忙搬到老姑峰半山腰，堆了老大一堆。后来又运来很多的水泥，最后也都集中到了半山腰。参加劳动的村民都能得到额外的馒头作为酬谢，于是劳动现场红旗招展、热火朝天！

    老薛那段时间早出晚归，抽空还要上寡妇的炕，特别地忙。周世良有那么几天都有些迷糊了，那晚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打盹做了梦？抓特务才是正经的真事！

    又过了几天，老薛告诉大家，解放军已经完成了追剿任务，残余特务已经完全消灭，今天就要炸平他们的老巢！到了中午山后果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个村的地皮都感觉到了震动。大家又都涌出家门，鼓掌欢呼！

    三天后部队陆陆续续下山，又换成了轮流驻防老姑峰后。一个星期后部队都撤了，老薛没有走。

    那段时间按老薛自己的话说，他所有的老毛病都犯了，就差抽大烟了。他从山外买来了酒，带着那些寡妇一起喝，喝高了就抱着又唱又跳，还教她们跳什么舞。过几天换一家寡妇接着喝。周团头说：“反正咱村也不缺寡妇，有些男人不再回来的娘们，甚至敢冒充寡妇勾搭他！可恶！”

    老薛说，他是代表政府给寡妇送温暖的。

    楼兰风噗嗤笑了出来：“我这位前辈还能干到退休吗？”

    周玉霞也抿着嘴笑。

    周德全问他爹：“那您就一直没跟着去后山看看？”

    周团头说：“没有，到今天我也没去看过，我为啥要看？”

    周德全笑起来：“那爹你不是自始至终啥也没看见？这不是隔着裤子干蹭么？”

    周团头火了：“你妈了个巴子，怎么说话呢！”

    骂了几句，又接着往下说。

    接下来的差不多一个月，山村很太平，经过了这一波政治动员，加上秋天到了有了收成，再也没有外逃的，周世良的爷爷非常高兴。

    有一天老薛说他要走了，晚上他把周世良拉到村外没人的地方，对他说：“以后你要随时盯着点，严防特务再来搞破坏。”

    周世良也不是缺心眼，他问老薛：“薛叔您就给我交个底，哪有特务能带着个尸体天上飞的？”

    老薛叹口气拍着他肩膀，很诚恳地说：“你既然叫我叔，你就是我侄，叔的话你记一辈子，对你有好处，对你一家都有好处：别去山后，小心特务反攻倒算，有任何特务的消息，去县里武装部报告，我们马上就来消灭！”

    这句话周团头记了一辈子，太平无事了一辈子。老薛隔两年三年就会来一次大姑村，最后一次来是七三年，他说他要退休了，以后会有别的人继续来。

    然后换成了一个姓邱的中年男人两三年一来了解情况，有时候去山后看看，有时候问几句话就走。他最后一次来是八八年，他说别的部门接管了这里，他不再来了，周团头说：“我当时就问他，蒋匪帮都已经彻底完蛋了，还有特务吗？”

    老邱看着老姑峰对他说：“间谍，以后来的都是间谍。”

    老王头又抬起手，指着老姑峰：“可以肯定，现在间谍来了！”

    周德全呵了一声：“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清是啥，待会出去对大伙说是间谍弄走了咱村的人？还不笑掉大牙，我可不丢那个人！”

    周世良大喝一声，凝聚了毕生智慧：“不就是个叫法么！叫啥不是叫！”

    楼兰风也说这套说辞不合时宜了，具体怎么定调要看调查结果和上面的意思，稍安勿躁。

    临出门时，楼兰风又问了周团头这次被打开坟头的具体位置：“是新坟吗？”

    周团头说：“也有小十天了，王发子他娘的，不肯火葬，偷偷埋的。”

    下山时周玉霞追了出来：“既然让我协助调查，有啥指示？”

    楼兰风：“那就带我去看看坟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