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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小亭长 第883章 商於六百里

    秦始皇三十八年六月二十日,在派人护好自己后路后,黑夫已率大军,抵达上雒(陕西商县)。

    上雒便是所谓的“商於之地”,以在洛水之上源,亦曰上雒,本来是晋国之壤,战国初属魏,后来楚、魏战于陉山,魏国为了拉拢秦国,许秦以上雒。所以秦占据此地不过百余年,秦孝公时卫鞅封于此地,遂为商君。

    来到这,便算是正儿八经进入秦地了,但上雒却没有秦川普遍的富裕,后世更是著名的贫困县。之所以贫穷,多是受地形所限,正所谓“穷山恶水黑石头,水一分田”,东可望见熊耳山,西边则是秦岭,两山相夹,唯有一条丹水两侧狭窄盆地可容人居住。

    穷是穷了点,但地利却十分重要,后人有诗云:高高此山顶,四望惟云烟。下有一条路,通达楚与秦。用来形容上雒,真是简单明了。

    这时候,黑夫先前坚持打秦朝旗号,未曾另立门户的效果开始显现了,在门缝里瞥见玄色的秦字大旗后,上雒人皆道:

    “再不济也是秦军,上雒没有抵抗,他还能屠城不成?”

    黑夫在武关的事迹被吹得神乎其神,在大军败退后,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

    过了一会,一些里巷中的门扉被叩响了,上雒人战战兢兢地询问,打开后却发现是自家奉二世之命,征去武关御敌的子弟,本以为是被俘被杀了,如今却完好无损站在面前……

    这便是黑夫在商地做的第一件事,让人将俘虏中上雒籍贯的降兵统统释放,任其归家,依靠他们宣扬北伐军政策。尽管当地百姓仍将信将疑,但至少再没有闻北伐军至,便大肆逃难入山的情况出现。

    第二件事,则是听闻上雒牢房里,有四位因欲出奔关外而被缉捕的博士,分别是唐秉、周术、吴实和崔广,本是秦始皇之博士,扶苏事件后遂逃至此地,为官府所拘,至今已两年有余。

    “这四人是诸子百家里,哪个学派的?”黑夫问御用文人叔孙通。

    “是黄老。”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叔孙通还是如实讲了四人的事迹:“四人分别号称甪里、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多是关东齐人,学黄老之术。”

    不同于作死的方士和上蹿下跳的儒生,秦始皇时期,黄老虽然也有人被强征入博士,但这群人都是比较佛系的,能不争就不争,更不会死命强谏,见秦始皇只是将博士当装饰点缀,遂闭口不言。

    “将四人赦免。”黑夫笑道:“既然拨乱反正,昔日的落难的博士们,也该归于其位了。”

    但他这回却是自找没趣了,牢房里的几个黄老竟拒绝了黑夫的征辟,还送回了一首诗: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叔孙通心里一喜,念完后,骂道:“这群黄老之徒,便是如此不识好歹,君侯,彼辈是要效伯夷叔齐,明知纣王暴虐而武王仁德,却非要为商守节,不食周粟啊!”

    一些个将尉也气呼呼地请求黑夫,将这四个老家伙宰了喂狗。

    黑夫倒是不以为忤:“胡亥都只是将其囚禁而未杀,我若杀之,岂不是告诉关中人,我的心胸比胡亥更狭窄?人各有志,发点盘缠粮食,且由他们去罢。”

    第三件事,便是去到当地“勋庙”,祭祀商鞅。

    来到商县城东,抬头望着香火未绝的勋庙,黑夫慨然道:

    “十二年前我入咸阳途经此地时,曾欲寻商君之冢祭拜,却一无所获,也找不到商君之庙。”

    看来商鞅被车裂后,秦人不怜是真的,这也是大多数改革者的下场,执政时无人叫好,倒台时人人称快。

    还是黑夫向秦始皇提议,为秦有大功之人,如商鞅、白起、司马错等立庙祭祀,以显其功勋,于是各地才骤起庙宇,时隔百余年,商鞅的灵位才回到了商地。

    但就在黑夫入庙前,却有一人拦在面前,向黑夫作揖道:“下臣以为,君侯不当拜此庙,而当毁之!”

    ……

    黑夫定睛一看,却是前段时间他夺取南阳后,抱着一堆私藏的《尚书》等书籍,来投靠叔孙通的儒士伏生,眼下在军中做主薄之职,也有进言之权。

    黑夫瞥了伏生一眼:“为何当毁?”

    伏生不顾叔孙通朝他眨眼间,肃然道:

    “臣以为秦政之败,由商鞅始!”

    “商鞅废礼仪、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两年,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分田而居,家贫子壮则只能出赘,如此便使得宗族离散,人无亲情。臣昔日在关中所见,做儿子的借父耰鉏,竟面有不快;母亲借其扫帚而未归,子女立而唾骂。妇人抱哺其幼子,胸乳外露,却不知羞耻,公然与其公并坐;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讥……此秦俗之坏也。”

    “上法术而弃礼仪,犹如舍本而逐末,岂有不乱之理?”

    黑夫旁边的军正乐不乐意了,讥讽伏生道:”你这儒生休得胡言乱语,这些父子妇姑争吵的事,哪个郡没有?人之本性如此,岂能全怪到秦法律令上?依我看,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于是弃礼仪之秦,却兼并了那些尚礼仪的六国!”

    伏生反驳道:“秦人并心而赴之时,尚且能威逼六国,兼并天下。然而功成之后,却因为不知修仁义之厚,盲信兼并之法,一味继续进取,终于使得天下大败。”

    “故我以为,武忠侯当拨乱反正,毁商鞅之庙,以示不用刑法!”

    二人争吵不休,黑夫却指着勋庙道:

    “这庙可是我倡议建的。”

    “今日又毁之,岂不是出尔反尔,自打面皮?”

    “更何况,法者,天下之仪也。所以决疑而明是非,百姓所具命也,依你看,不以律令秦法治国,当如何治国?”

    伏生抬起头,大声道:“以德治国!”

    “仿照周公之政,明德慎刑、为政以德,至于律法,数章足矣……”

    黑夫笑了。

    儒生就是这样,总以为父慈子孝便能解决社会的一切问题,但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只会滋生更多的麻烦。

    这就好比一个新木匠不会使用规、矩,于是反过来责怪这些器具不好,舍弃之后随手乱画一样。

    梁柱大厦这样乱画乱修必然坍塌,国家机器也一样,它是人类最复杂的发明。

    咸阳还没进,黑夫的势力里,针对未来如何治理国家,儒法两家,已经磨刀赫赫,试图向黑夫施加影响了,这场仗,剧烈程度恐怕不亚于接下来的蓝田大战。

    瞧瞧脸红脖子粗的儒生,始终板着面孔的法吏,再想想那四个不愿任官,宁可隐居自闭的黄老博士,这三家混迹一堂,还真是好玩。

    于是黑夫道:“汝之言倒也有些道理,是应当法、德并用,修订律令之余,礼仪风化亦当提倡,不过律法为政教之本,礼仪为政教之用,商君之庙非但不能毁弃,还要大修!”

    言罢毅然入庙,向商鞅灵位行大礼,只剩下外面的叔孙通拉住还欲再劝的伏生,叹息道:

    “伏生,你啊,还是太急了!”

    伏生嘟囔道:“我不能看君侯重蹈秦始皇帝覆辙,希望接下来能有不同往日的新政。”

    叔孙通摇头:“这点不必担心,君侯有仁君之相,更有容纳诸子百家的胸襟,与秦始皇帝决然不同。”

    “但君侯也一直以为,儒者难与进取,但可与守成。吾等现在要做的,是尽力在未来朝堂占据一角,勿要落得秦始皇时说不上话的境地,至于法、儒以谁为主,但凭君侯之所欲,岂是你我三言两语能决定的!再者……”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我及所有其他儒生加起来,说话的分量,都赶不上陆贾一人。陆贾尚在君侯入主咸阳前,只以游说短长之术辅之,而鲜少提及儒术,何况吾等呢!”

    ……

    祭商鞅是为了告诉秦吏,北伐军不会大肆更改过去的律法秩序,释俘则是向普通百姓示好,赦囚则是让站在昔日政权对立面的反对者安心。

    黑夫在上雒做了这三件事后,基本让商於之地十五邑从秦吏、百姓到刑徒,各个阶层都不再对北伐军心怀恐惧。

    稳定了桥头堡后,算算上路韩信兵线也差不多该入关了,于是黑夫便以上雒为基地,大军继续进抵峣关。

    峣关是商於之地通向关中平原的最后一道屏障,但其险要远不如武关、函谷。

    王离败退武关后,一路丢兵丢卒,但最后好歹带着八万余人回到峣关,与在这里驻扎的卫尉军万余人汇合,拼凑出了十万之兵,北军也知道峣关不足守,遂在其后方的蓝田摆出阵势,准备殊死一搏。

    黑夫这边不过九万人,但他让东门豹在上雒营地多挖了五万灶台,又派人在峣关附近的山头插满了旗帜,营造出浩大的声势,号称二十万大军……

    而武关战败的消息,也已经传到咸阳,此时的望夷宫内,一片死寂。

    “黑贼已入武关,据说在峣关外拥兵数十万,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英明神武的二世皇帝已经完全慌了神,他没想到,被王离吹成“固若太华“的武关才两天就丢了,更让人畏惧的是,竟出现了流星火鸦,地动墙崩等种种异象……

    他感到无比委屈:“父皇啊父皇,儿明明是奉遗诏继位的,为何会天降异象呢?”

    “亦或是,那黑夫,真在楚越之地习得了妖术不成?”

    胡亥已经在考虑请巫师做法破之了,当年他的祖先秦惠文王不就是在石鼓上刻诅咒,让三位神巫保佑大秦击退楚国的么……

    只可惜关中黑狗被屠戮殆尽,只不知现在开始收集童子尿来不来得及。

    好在,秦廷还没沦落到当年楚国让巫师上城墙引天雷御敌的荒唐境地,一脸正气的右丞相李斯赫然出列,献上一计:

    “陛下,黑贼已入关,且兵卒甚彊,而关中徒卒已尽,再度征发恐怕来不及了。”

    “倒是骊山刑徒有数十万人,不如下诏赦免他们,悉至蓝田,授甲兵以击贼!”

    ……

    PS:今天只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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