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喜多长正虽为霓虹文化部的公职人员，但其名下却还经营着一家名为‘东和’的电影发行公司。

    东和的主要工作，便是专门把外国的电影发行到霓虹国内，或者努力地把霓虹的电影发行到世界。

    早在1928年，精通中、英、法、德语的川喜多长正便创立了东和公司，开始积极的引进欧洲各国的电影。

    当年欧美影片想发行到霓虹，一般来说都是自己公司拿影片来霓虹兜售，质量自是参差不齐。

    但是，川喜多长正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直接跑去了欧洲亲自挑选影片。

    年轻人的积极进取再加上语言天赋的原因，川喜多长正的买片之路极为顺利，而且他买回来的片子叫好又卖座，让东和直接成了当时霓虹最大的西片进口商。

    不过随着二战后霓虹政府给他的禁行令，川喜多长正不得已辞去了东和董事长职位。

    所以东和的发行事业也随之一落千丈，一度只得靠上映以前发行过的老影片为生。

    这次禁行令一解除，川喜多长正便在霓虹待不住了，虽离着戛纳电影节开幕还有两个多月，还是一股脑地跑了出来。

    “张君，我感觉你们的电影想要发展起来，不在于故事。”川喜多长正背着手，一边走一边道:“而在于技术在于视野。”

    “你们的好故事并不缺。”

    “十三年前，霓虹的电影就开始着眼于欧美，想努力地走出去，也为此而一直努力着。”

    “这便是视野。”

    川喜多长正的一番话说得张善昆有些默然，苦笑道:“但是战争摧毁了一切。”

    “……”川喜多长正心头一沉，也怅然道:“霓虹也经历了战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两人间气氛有些沉闷，张善昆缓了缓心情，道:“说到技术，我听说你们那边已经开始兴起了自然色摄影技术？”

    “嗯。”

    “怎么样？”

    “比普通的彩色摄影要自然要真实，是一门很不错的技术。”

    “你觉得香江可以引进么？”

    “你想用？”

    “嗯。”

    “可以引进，但一门新技术的运用，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没关系，我现在别的不多就时间多。”张善昆晃了晃手腕上的表说道。

    “好吧，等我从戛纳回来后，我可以帮你跟霓虹的PLC技术公司协调一下。”

    “谢谢。”

    两人一边说着话也一边来到了新舞台戏院门口，随意扫了一眼戏院门口的宣传广告牌，两人俱是微微一愣。

    川喜多长正愣了一下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卓别林的影迷，忽然看见有个奇怪的‘卓别林’广告牌有些愕然。

    而张善昆则是更简单了，他是看到了牌子上的主演名单，那打头阵的演员名字让他有些眼熟。

    主演杨秋，这家伙不是……

    “哈——”川喜多长正晒然一笑，显然发现了广告牌的不对，指着广告牌道:“差点被它骗了。”

    “……”

    张善昆有些尴尬，解释道:“见笑了见笑了，这粤语残片之名，相必长正君有所耳闻了。”

    “……”

    “有如此粗制滥造之片，中国电影任重而道远啊。”张善昆颇有些捶足顿胸地意味，指着广告牌上杨秋的名字继续道:“只恨那些只认钱财之辈，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却自甘堕落，坏了中国电影的名声。”

    “杨——秋——”川喜多长正使劲咬出了这个名字，好奇问道:“张君认识这个人？”

    张善昆点了点头，脸色阴沉地说道:“嗯，当年我还在永华时，此人是我永华训练班初招里面最为优秀的一个。”

    “哦？”

    “虽无几面之晤，但我本来也对那一批人报以厚望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拍起了粤语残片。”

    就在张善昆还愤愤不已的同时，戏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没过半分钟，一溜烟一溜烟的人群，兴高采烈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想来，却是一场电影散场了。

    “哈哈，后面那个光头佬真搞笑。”

    “曹达桦才搞笑呢，等人等得身上都结蜘蛛网了。”

    “就是，卓别林傻乎乎的。”

    “你瞎啊，看不出来那不是卓别林。”

    “妈妈，我还想看。”

    “小李子，等哪天我当上皇帝了，就封你当贴身大总管！”

    “滚——！”

    “……”

    川喜多长正和张善昆两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波一波的观影人，从他俩人前面路过。

    观众们热热闹闹地讨论声，一丝不落地全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张君，我想你对这位杨秋，应该有什么误会。”看了半天，等人都走得差不多额，川喜多长正忽然说道。

    “什么？”

    “你刚才站在旁边，可曾听见有几个出来的人，骂这部电影？”

    张善昆眉头一皱，摇头道:“几乎没有。”

    “所以啊。”川喜多长正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广告牌，道:“我现在忽然对这个杨秋有点兴趣了，张君，尽地主之谊请我看一场电影怎样？”

    “现在？”

    “嗯。”

    “我怕时间不够啊。”

    “哈，想当年我在法国两个月看了一百八十多部电影，到这里又怎么会一部电影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好吧。”

    位于青山道的新舞台戏院建立于1940年，是关家佰金国院线的直属戏院。

    跟太平戏院一样，拥有一千五百个座位的新舞台戏院，也有着三层的超大空间，分为一、二、三等座以及超等座。

    票价更是一模一样。

    张善昆为尽地主之谊，自然不会去买什么三、二、一等座，便花了七块买了两张超等的电影票。

    买完票刚好遇上下一场电影开始，两人便跟着人流走了进去。

    超等票看电影自然是二楼最好，三楼有些高了低头看很是不舒服。

    还好现在看粤语残片的大部分都是底层群众，自是舍不得多花一块钱上二楼的。

    所以张善昆两人上到二楼，便发现只有稀稀散散的三十来号人坐在二楼的椅子上。

    随意寻了个靠中间的位置，两人便坐了下来。

    张善昆低下头朝闹哄哄的一楼一看，便有些意外。

    楼下人群里嗑瓜子的、抽烟的、啃甘蔗的、吵架的，闹哄哄的一片，但人群却几乎快占满了百分之七十。

    估摸着算下来，怕不是有八百多人了。

    再加上还在往里面进的人……

    “张君，这上座率可是不低啊。”川喜多长正一下就说出了张善昆的心里话。

    “应该是过年时节，不少人都跑出来……”

    张善昆说了半句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显然也知道自己最后的辩解有些说不通。

    就算是过年时节大家都跑出来看电影，但这人数的确已经很高了。

    要知道现在香江戏院每年的平均上座率，才到百分之三十五呢。

    光一个过年看电影的理由，就能让上座率几乎都快翻倍了吗？！

    川喜多长正心怀期望着，张善昆心情复杂着，两人渐渐等到了电影的开始。

    影片一开始，自然是‘噔噔噔噔’的嘉禾标志，这倒是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不过标志片头一放完，影片便省去了通常的纯字幕片头，正片便立马就开始了。

    一副城市边缘破败小巷里，流浪汉遍地的镜头便展示了出来……

    接着，便是主角一系列偷机耍宝的镜头。

    比如用粥浇灭了身上的火以后，和粥老板打闹时，整座戏院一片哄笑……

    比如带个假人背在身后，多领几分救济粮时，楼下又是一阵哄笑……

    又比如在酒楼里，流浪小男孩偷别人食物的那段戏，楼下更是一阵哄堂大笑，不少人都笑得跳了起来。

    ……

    整部剧笑点十足，《滑稽时代》真可谓三分钟一小笑，五分钟一大笑。

    就连楼上不怎么懂粤语的川喜多长正，也看着电影跟着底下的人群哈哈大笑起来。

    电影才放到一半，川喜多长正亦不知道笑了多少次。

    又一次大笑过后，川喜多长正指着电影里的杨秋对张善昆说道:“看来，你是真的误会这位杨秋桑了。”

    “我的确可能有些误会，但是……”张善昆无奈笑了笑，皱眉道:“但是你真的认为这电影很好吗？”

    “不，我不认为这电影很好。”川喜多长正摇了摇头，看着银幕解释道:“但是我认为这部电影很漂亮，是我看过的中国电影里最漂亮的电影之一。”

    “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