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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斜:古城卷 第八章 北冥有鱼

    林少和江山相视无奈一笑。江山回到山河图前,用手指在地图上环圈一划,总纳道:“昆仑州、桃隐州、披雪州、大漠州和沧海州为我汉唐外围五州,其中,昆仑州、披雪州、大漠州或地险神秘或战乱不断,居住之民甚少;桃隐州和沧海州虽称不上繁华,但民生茂盛、物产丰富,为我朝资源重地”。

    清了清嗓子,江山又指向地图最中心处,扬声道:“此为中原州,乃帝都八水长安所在,因此又名为‘帝州’。中原州居九州之中,西接莽莽昆仑,南连郁郁江南,地势平坦,一马平川,鲜有丘陵。其地地土肥沃,‘九曲黄河’蜿蜒回转穿州而过,粮产丰饶,下合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帝王气象,呼天应地。自千年前太祖李宗白开国以来,都京师于八水长安城,长安被称之‘帝都’或‘京师’,为天下之中心。历代太子则定太子府于洛阳城,用以继任大统之前进修和历练,因此洛阳城亦被称之为‘少都’。中原州东北边,为剑阁州,剑阁州处于中原州和大漠州之间,地势多险山峻岭,奇峰怪石,易守难攻,雄关漫道遍布剑阁州。其中又以剑门关最为闻名,有‘天下第一关’之称,此处地形复杂、沼泽遍布、沟壑纵横、森林蔽日、杂草丛生,雄据于剑阁州之边缘,为汉唐商道‘茶马古道’通往大漠弥夜国的咽喉要隘。诗云:‘剑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南邻弥夜北荒漠,贪狼天堑埋兽骨’,贪狼国南下二十七,其中踏破大漠州十四次,却无一例外的饮恨在剑门关之前”。

    江山手指在山河图下划,指向一处,笑道:“此处为我等居住的华夏州,位处中原州、桃隐州、江南州之间,地势与中原州相若,只是多有奇山雄峰突起。四季分明,水满地肥,文风之盛,傲极汉唐。此州最适合万民居住,但吾却认为若将九州相比,华夏州最为平淡无奇,无有所缺,无有所长”。

    郭芒嗑了一地瓜子花生壳,肚子渐渐有了点货,听得愈加全神贯注。勤快人喜欢看书编故事,懒货喜欢听人讲故事,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定律。

    待江山指向地图上最后一处时,脸上竟浮现出丝丝向往之意,缓声道:“七分天下明月夜,三分天香染江南。江南州,神州大地上最钟灵秀丽的一片水土,山清水秀,绿波荡漾。‘明月箫声扬州舫,琼花十万灵雨归’,明月郡、扬州郡、琼花郡、灵雨郡此四郡之繁华绝不下于帝都长安和少都洛阳。据载:江南州仅此四郡每年提供的赋贡便占汉唐国的八分之一,可见其繁华昌盛。其中,明月城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和长安城的‘九重金阙’、大漠州孤鹰山的‘长河落日’又并称汉唐三大奇景,时人有云:天下七分,京都八水长安揽三分雄奇,江南九天明月染三分天香,大漠落日孤烟共一分悲怆苍凉”。

    江山层次分明,口中娓娓道来,待说完九州最后一州江南州,手划山河图又再次综述道:“中原州、江南州、华夏州、剑阁州为汉唐内四州,剑阁州抵外敌于雄关之间,守国家之咽喉;中原州、华夏州、江南州惜造物之恩赐,供国家之物饶。”

    “说完了”江山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郭芒,抖了下衣袖,笑道:“还是那句话,神州浩渺,沧海无涯。其间造化,岂是席间片言只语所能描述。刚才所言,不过龙之一鳞、凤之一羽、神州一石、沧海一水罢了。听听就是,一家之辞,不可当真”。

    郭芒磕着瓜子,大眼在江山身上扫来扫去,痛心疾首道:“老子早说过你他娘是被卖笔耽误的说书先生!”江山付之一笑,对郭芒的满口粗话早习以为常。

    却突听林少淡淡问道:“江山兄,以你所见,贪狼国与我汉唐可有和解之时?”

    江山一楞,口中却斩钉截铁道:“万无可能!”

    “为何?”林少从卧榻站起,趋步紧逼问道。

    江山稍一沉思,抬头迎着林少目光朗声道:“贪狼国位处大漠尽头,与汉唐国隔漠相望,国中虽有赤山墨河,但资源贫瘠,近百年来农耕种植等技术也大有进展,却远远不能满足贪狼国立足神州千年的梦想。贪狼国国民勇猛好战,是为天生的战士,掠夺资源对于贪狼国来说比发展资源简单的多,也现实的多。此两国数百年后或数千年后,必有一亡,非独人心之故,乃天造其势耳”。

    一语落音,林少盯着江山眼睛一字一顿道:“既两国必有一亡,可有良策,亡其贪狼国?”

    江山闻言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林少会有此一问。此种策论大题,便是汉唐饱书之辈也不敢冒然言之,偶有殿试之时才会出此大道策论,以帝皇之家三味真火,烤出谁为真金实才。

    夜云压窗,微风入室,天下风云卷进小屋之内。江山冠巾飘飞,立于山河志图前,默然不语,平日略显呆滞的脸上时悲时喜、欲歌欲哭。

    “阴山、弥夜、沧海。”终于,江山从嘴中蹦出三个词,续又从容道:“增州、虚守、联纵、渡海四策以压之,三管齐下,天下可定”。

    短短二十来个字,落入林少耳中,已隐有气吞万里如虎之势。林少两掌指合并侧立,郑重行了一个平揖礼,恭声道:“愿闻其详”,言语间将江山推上了亦师亦友的地位。

    江山心思尚在飞舞,一时没有察觉,语句缓慢道:“汉唐与贪狼同为大国,汉唐胜在资源雄厚、人口众多,据天下之险而守之,若国中无大乱,世道太平,当处不败之地;贪狼胜在天生性勇,厉兵秣马,多年积攒只为一战而定天下,近百年来愈加强势,虽有举国而博之意,其雄心壮志不可轻视之。汉唐国若想千秋一统,灭贪狼势在必行,杀敌于襁褓之中方为上策。汉唐学子江山今日妄言,举‘四策一略’,以灭贪狼”。

    此乃策论起语,观势以推策,定策而后论。林少点头聆听,先前仅仅是好奇的神色早已不见,只剩下眼中的期盼之意。

    江山半侧身点指山河图,细针密缕道:“四策之首:增州。划中原州之东、大漠州之南、沧海州之北共建一州,暂名为阴山州。驱天下有道之民驻之,国以优厚政策待之,待有百年,此地居民之数过千万,后辈之人皆生此地为故土之心,则优势渐显:第一,军用物资调度迅速便捷,备用军数量充足;第二,吾研究史料,发现汉唐人有一陋习,重乡土而轻家国,若以阴山州之民保阴山州之地,则万民一心、众志成城,守之无虞也;”。

    遂又指向另一处,道:“四策之二:虚守。贪狼国不重大漠之地,往往绕重兵之郡攻剑门关。窃以为,大漠州几大重兵之郡可减派驻军,只留有轻骑兵等快捷兵种,剩余部队回军于剑门关使其险更胜从前。此一来,贪狼若绕大漠而犯,剑门关据天险守之,大漠州诸军轻骑兵追贪狼于玉门关下,前后夹击,敌军自溃;”。

    江山侃侃而谈,又点向大漠州之中:“四策之三:联纵。弥夜国与汉唐国国界模糊,亦处于大漠之中。和汉唐、贪狼形成三角之势。弥夜国与两国皆无兵戎,表面上与汉唐互通行商,较为亲近。实际上,贪狼渡沙漠所需重资皆由弥夜国提供,通过弥夜的帮助,大军才能轻松渡大漠而过。当不惜一切代价,联纵弥夜国,停止一切对贪狼的支助。若有必要,当以雷霆之势灭之;”。

    接着,江山手指竟然点向茫茫沧海,继续道:“四策之末:渡海。汉唐国和贪狼国皆为陆上之国,所用船只只能行于江河之中。但国土周边皆与无尽沧海相接,应遣能工巧匠入扶桑国学习海船技术,待时机成熟,建立一支地、海两用之军,以此军队渡沧海驻于贪狼国之周海中各岛,是为日后一战定天下时所用”。

    江山站在山河图旁,目如天河落尘,自幽远之处而下,惊起一池春水:“此乃国之四策,孕以百十年,只为一略而备:百年后,阴山州守之有余之时,当调天下精锐兵力,越过大漠,兵临墨河下游,与贪狼会猎于此。总攻之时,以墨河下游之兵为主力,全力渡河攻之,以贪狼周边各岛兵力为辅,渡海攻其后方,若贪狼善有余力,则以‘龙城铁甲军’和‘金戈铁马营’为奇兵,出阴山直入贪狼腹地。如此三管齐下之略,贪狼国万无回天之能也!”。

    林少低头思索半晌,突然展颜一笑,反问道:“无论是策与略,毕竟仅流于理和论,战时形式千变万化,江山兄又如何能在一屋之中,笑握千军万马?”。

    江山点点头:“战与伐,乃是策与略的延续;形与式,乃是帅与将的棋盘。我只能以策略控战伐大局,你所说战场变化,乃是将、帅、兵、卒之间的博弈”

    “不过”江山淡淡一笑:“我闲暇之时曾做过百余次沙盘推演,眼下之势而论,敌攻我守,二八胜负,平地对垒,七三胜负,精锐对决,乃是五五开。若以四策孕国力百年,合为一略而战之。林兄认为胜负如何?”

    林少没有回答,亦已无需回答。只是静静地面带古怪笑容看着江山。

    江山见林少不语,面容怪诞,猛觉起自己一介小城秀才,谈论天下之势已徒惹人笑,适才神思飘远言语之间又偶露疏狂之色。老脸顿时一红,心中彷徨。

    却听林少轻叹一声,语带询问不解之意:“江山,你如此精熟于庙堂策论、军略推演之学,为何偏偏有意于江湖掌书史?”

    江山稍一思索,正色道:“这神州的天下,本就是江湖的殿堂。求大道于天地玄黄,破万象于混沌苍穹。人之极权,在于庙堂之高;人之极道,则在于江湖之远。”

    林少闻言又忍不住点头,这了了数言,却像杯雪之中,酌出一盏纯雅的古风,简而凝,巧而涵,向外一泼,便是半卷相忘于江湖的刀光,半卷江南明月酿成的诗篇。

    江山一语未尽,又略带自嘲道:“更何况,此是平生所愿,虽虚如镜花水月,但若失去此愿,与咸鱼何异乎?”

    林少一指郭芒嘻道:“他是咸鱼”,又冲着江山笑道:“你也是鱼,北冥之鱼”。

    江山吓了一跳,脸有愧色,连连摆手,还未开口。郭芒“噌”地一身站了起来,喝到:“狗日的,你才是鱼,酸菜鱼,说话酸,武功菜,一吹牛就跟鱼下了锅,活蹦乱跳的”。

    林少没想到郭芒能骂出如此有哲理的话,一时楞在当场。郭芒骂完吞了吞口水,嚷了一句:“说到酸菜鱼,真他娘的饿啊”。说完一把拽住林少的手,就往外拖:“你吹牛能当饭吃饿不死,老子已经穷胸极饿了”。

    林少被郭芒拽地花枝乱颤、飘飘欲仙,嘴中愤然道:“什么吹牛?我和江山兄正在谈古论今,你个泼皮晓得甚么?”。

    “什么玩意谈股论精,还日久生情呢”郭芒不理,拖着林少继续往外走。

    “粗鄙之语。”林少翻了翻白眼,一脸生无可恋。

    郭芒一把推开门板,回首“砰”地一声重重关上。竟震地书案上发出一阵叮当之声,江山低头看去,瓜子花生壳堆积如山的书案间,整整齐齐摆着两排铜板,一排大,小排小,整整,一百文,在灯火下闪烁着锈迹斑斑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