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斜:古城卷 第五十六章 掌上明珠,隔山肆毒
唐铺脸上的汗越擦越多,眼珠瞪得几乎突了出来,梦夫人没有动,商大和杜五也没有动,他们不急着出手,他们在等着唐铺崩溃,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老江湖的准则。
唐铺果然崩溃了,他厉啸一声,手中的三只小镖挥飞出去,三镖拍案惊奇,直袭商大。他要打开一条通道逃出生天,之所以选择了商大没有选杜五是因为杜五的“云罗网”虽然厉害,但是限于防守,商大的擒拿之术才是他最忌惮的,若不放倒商大,一旦被他的双手缠上,将万难逃脱。
莲花镖首当其中,直奔胸口,绿茶镖旋转八方,猛一下沉,刺向大腿。商大面色沉稳,手幻蛇形,三指轻轻一粘,另一手化成鹤嘴,一挑一啄。这两招正是擒拿术中的“蛇鹤攫搏”,商大手戴“幽灵手套”,不惧锋刃,不惧毒物,举重若轻便收住了两镖。
心机镖潜伏当空,毒心包藏,如黄雀在后,商大双手刚接住两镖的刹那,电光火石扎向面门,挂起呼啸之声。商大泰然自若,幻出蛇形的左手三指粘住了莲花镖,小指和无名指自下而上开合一卷,心机镖竟似被无形之丝牵扯斜飞,直衔在了两指之中。
“好一招因陀罗手”梦三刀大笑声中,身姿灵动一越,握手成刀,劈向唐铺的后背,唐铺面如死灰,紧退七八步,慌乱中扣出一把银针,却见梦三刀猛然身子一抖,像被石子击中的水面,剧烈晃动起来,整个人屈膝跪地,手掌竟握不到一处。
众人惊愣之际,只见身后的汉土徐徐踏前半步,拍了一下茫然四顾的唐铺:“受惊了老哥”,又对着跪地抖动的梦三刀笑道:“小三兄弟,泥巴不是那么好玩的”。
商大浑身一紧,手中镖掷入田间,遥指喝道:“你究竟是谁?”。汉土细若蚊声,似带羞涩:“我叫唐青花,他们都叫我小花”。说着话,慢慢揭开一片蛇皮般的面具,丢到旁边,露出一张平淡如水却清泓莹净的面孔。猛见到唐青花,唐铺顿觉泪流满面,前一刻刚问候了他祖宗八代,现在却恨不能以身相许。
“好”梦夫人宫装一挥:“唐青花,你也到了,妙极”,面若轻松,实际心中震惊之极,以她的眼力和阅历,竟然没有看出唐青花何时使了手段,简直匪夷所思,这种看不透的危险才是最要命的。
“一点也不好,半点也不妙”唐青花摇摇头,举目四望,叹道:“这地方风水一般,我怕几位住不惯”。
商大冷笑一声:“困兽而已,讨个口舌之利,可怜,可笑”。
唐铺先是大喜过望,再看场中形式,又觉毫无把握,急道:“青花,现在还有三个硬点子,怎么应付?”。
“我拦住商大杜五,你把梦夫人和梦拙言拿下”唐青花微微一笑。
唐铺闻言口瞪目呆,忍不住骂道:“你他娘失心疯了吧?”
“狂悖”梦夫人啸喝一声,双掌当胸推出,云袖舒卷,劲风撕撤而至。唐铺可没疯,哪敢小瞧天水城第一人梦家家主,内力非自己所长,根本无心硬接,迅捷一退。唐青花则含笑而立,既不后退,也不伸掌,只拿手点了点脸上先前被梦三刀砸中的泥巴,自言自语道:“泥巴近干,应该有一刻钟了”。
云袖挥出,梦夫人脸色豁变,秀洁端庄的面容竟露出一丝扭曲之痛,四肢抖动,和梦三刀如出一辙。急急运转内力,却觉如针扎虫噬,浑身上下使不出任何力道。锦衣少年梦拙言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梦夫人,语带慌乱,急喊道:“娘,你怎么了娘?”。
唐青花似一切成竹于胸,笑道:“梦夫人,天一神水威震江湖,但你自己大约没尝过是什么滋味吧?”。
商大、杜五、梦拙言大惊失色,齐声喝道:“不可能”,脸上皆是惶恐之极,倒并非今日之境险恶到不可逆转的地步,而是梦夫人和梦三刀中毒之状确与天一神水极其相似,内力催动之下便为毒反噬,浑身刺痛,不能着力。
唐青花笑而不语,更显高深,连一贯沉稳的商大亦生出手足无措之感。
场中一连串的反转看地郭芒几人瞠目结舌,江山虽有几分预感,却仍觉不可思议,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唐门的实力真是比海还深啊。一个旁系的佼佼者唐青花,竟能把倾巢而出的梦家逼成这样。以江湖之事见其余万端万物,我往日所见所闻所学,大抵就是四个字吧:坐井观天”。
郭芒手紧握了一把警恶刀,颔首道:“这里的水确实比我门口的臭水沟要深”。
林少啃着西瓜,含含糊糊道:“唐青花么,还行,长得不错”。
“你他妈这是又要吹牛的前奏吧”郭芒忍不住又暗踹了他一脚:“有种你对着他们吹,来个隔山吹牛看看”。
林少也不恼怒,嘻嘻一笑:“隔山吹牛我不会,但隔山肆毒倒是见识过”,有意无意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
“隔山肆毒”四个字落入梦夫人耳中,猛然一个激灵,忍着丹田刺痛,伸手在梦拙言衣服上谨慎微力一抹,带出一串串如明珠一般的颗粒,只是要细小上许多,肉眼几不可见。明珠似水露般在指尖晃动,让人毫不怀疑只要轻轻用上一点力道那一颗颗珠子便会破碎开来。梦夫人顿然明悟:原来梦三刀和自己伸手触碰梦拙言的刹那,明珠之毒便由手掌侵入肌肤。
“掌上明珠,隔山肆毒”梦夫人咬碎银牙,目光越过唐青花,愤然落在汉木身上,喝道:“九长老,这是你的手段吧,何必让小辈在这装神弄鬼”。
一直默不出声的汉木咧嘴一笑:“老夫唐玛儒,唐门首席鉴毒师,见过梦夫人”,长施一礼,摘掉人皮面具,那面具和唐青花又有不同,乃是连着头发。面具摘下,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光滑地像剥了皮的卤蛋,一双纵欲过度的眼泡配上顾盼之间飞扬的眉毛,让人忍俊不禁。
郭芒远远叹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容貌如此猥琐之人”。
“唐门十大供奉长老,这货排第九”林少也一脸嫌憎:“自称黄赌毒三绝,黄一赌二毒三,为之平生所炫耀之事”。
江山奇道:“供奉长老,那年纪应该不小了吧,我看他才四十五六的样子”。
郭芒哈哈一笑:“我就说黄赌毒有益身心健康,促进血液循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嘛”。
“他今年刚三十二”林少淡淡答道。
郭芒立马换了一脸正色道:“呃,我觉得朝廷的宣传很有道理:珍爱生命,远离黄赌毒”。
“三十出头就当了供奉长老?”江山吓了一跳,转念想想,又惊道:“不对啊,我听说唐门长老以年龄排位,那十长老岂非更加年轻?”。
“答对了”林少打了个响指:“便是掌书史唐三少,现年二十八,和你一般岁数,唐门六百年来最年轻的供奉长老”又轻轻拍了拍江山肩膀:“兄弟,别灰心,虽然人家起点高、进步快,但是毕竟没你长得丑啊”。
江山满脸通红,嗫嗫嚅嚅道:“我...我不是很丑吧...”。
“你不丑读那么多书干嘛?”一声轻哼从岳荦口中飘出。
这一刀补得林少惊为天人,由衷叹道:“五爷,还是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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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长老唐玛儒摸了摸圆滚滚的光头笑道:“老夫的掌上明珠和梦家的天一神水相较如何?”,梦夫人一脸忿然,晒道:“自是远远不如,否则九长老就不会万里迢迢来此地,还不惜身份躲在暗处,下作程度与你唐门行径不差黍累”。
唐玛儒也不生气,踱着步子晃悠了几下,一瞪唐青花:“小花,怎么眼力劲越来越差了,老夫一向腰子不好,还不去搬张椅子过来”。
唐青花应了一声“是”,几步走到先前三人坐的桌子前,手刚扶上一张椅子,突然转身向林少笑笑:“林兄弟,我看你这张椅子比较厚实,坐着应该舒服些,能不能行个方便?”。
林少啃着西瓜,眨了眨眼:“你确定?”。
“我确定”唐青花也眨眨眼。
“不后悔?”
“不后悔!”
林少无奈站起身来:“那好吧”。
“多谢”唐青花一把抽过林少屁股下的椅子,往回走去。
郭芒撇了撇嘴:“怂货”。
唐铺遥遥一指林少,咬牙切齿道:“九长老,刚才就是他从中作梗,等此间事了,属下定不饶他”,林少则站着身笑嘻嘻拿着西瓜冲唐铺摇摇,似在亲热地打着招呼。
唐玛儒往椅子上舒舒服服一躺,又瞪了唐铺一眼:“你眼力劲怎么更差,没看到梦夫人身子不适吗?还不也去搬张椅子”。
唐铺腰板一挺,直走到林少几人面前,眼光扫了扫,对郭芒喝道:“起来,我要你的椅子”,郭芒拿着警恶刀往桌上一拍,简单明了说了一个字:“滚!”。
唐铺唬地一退,想起郭芒的惊艳一刀,动起手来自己殊无把握,求救般地看了看唐玛儒和唐青花,却见两人毫不理会,只得委屈地搬起一张空椅子,灰溜溜转身走了。
郭芒又撇了撇嘴:“也是怂货”。
唐铺把椅子放在当中,唐玛儒指了指:“梦夫人请坐”。梦夫人冷哼一声,飘然坐下,一手紧紧握住梦拙言。
“唐门没有你想地那么下作”唐青花递过一杯茶,唐玛儒饮了一口,道:“就像这茶,也没有梦少主说的那般涩口”。
梦夫人依旧冷颜不语。唐玛儒笑道:“夫人以梦少主为诱饵放出风声,只是手法实在算不得高明,时间地点太过明确,连小花也看出其中的破绽。但夫人既然敢拿梦少主的安危为博弈手段,自必然会亲身而至,甚至倾梦家所有高手而出,也是意料之中。今日老夫只带了旁系、外系弟子各一名,来会一会有‘双江怒涛、天一神水’之称的梦家众位高手,算不得下作吧?”。
这一番话冰释理顺,深有先礼后兵之道,连梦夫人也一时哑然。
唐玛儒又道:“现在夫人应已明白,老夫只是将计就计,并非冲着梦少主而来,夫人才是此次的目标。无论我唐门欲强取神水之方,还是夫人意先下手为强,当中纠缠,不过江湖之事,人既在江湖,风雨洗身,亦是自取之道。这个理,不知梦夫人能否认同?”。
梦夫人豁然抬头,咬牙道:“好,这个理,我认!但如你所说,我儿与此事无关,你先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