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斜:古城卷 第五十八章 二三三三(下)
“哦,愿闻其详”梦夫人从中确实听出了一份诚意,同时也不免好奇。
唐玛儒微微一笑:“门派如舟,江湖似水。进退与否,无外乎力。对于门派来说,这个‘力’便是人才,尤其是掌管一门传承的人才。天一神水还是那个天一神水,而梦家却日渐势薄,何哉?不过缺了豁目开襟、南州冠冕的中兴之才。夫人一介女流,却能维持梦家十几年颓势而不衰,老夫佩服。然,此远远不够。梦家若不能中兴,不过掰指数日、苟延残喘而已”。
唐玛儒说到此处,猛然一指梦拙言:“梦少主久在夫人身边,虽可览孝心,然以今日之所见所闻,恕老夫唐突之语:难窥一门少主风貌,倒有纨绔闲情。须知,我唐门弟子如唐三少,在梦少主这般年纪,已然踏大漠之沙、踩阴山之雪、饮沧海之水、寻昆仑之险...决断东南,剑啸西北,纵横天下,乃与二十三岁证地江湖公认掌书史,乃与二十八岁端坐供奉长老之席”。
梦夫人长叹一声:“三少之名,天下何人不识?同龄相较,唯山河居容阁主、异族纳兰悲风可与之齐耶”。
唐玛儒嘿然一笑:“天赋而言,三少与容阁主、纳兰不可同日而语,今时成就却不分轩轾,这便要论及我唐门独树一帜的人才浸育之能,以此论,整个神州江湖,仅山河居千山小隐楼可与我唐门媲美。若夫人不弃,便将梦少主及另选一名年纪相若的亲信子侄,交与老夫,老夫以亲传弟子身份将二人带入唐门,所见、所闻、所学、所得皆以直系相待”。
唐玛儒说到此处,梦夫人脸上已有震骇之情,唐青花和唐铺在一旁也是愣然而视,眼中浮出极其向往的神色。
梦夫人微微起身,半带疑惑:“九长老,你是说...”。
唐玛儒点点头:“不瞒夫人,老夫之所以自称老夫,不过长地老成,今年也才三十二而已,哈哈!至今还未收徒,若夫人答应,拙言便是老夫的首徒了。夫人请想,即便抛开一切关系,老夫岂会亏待自己的开门弟子?而老夫身为供奉长老,徒弟便是二代弟子,起点上就比小花高了一筹,小花在江湖上什么地位,夫人也心知肚明。再加上老夫和唐门的悉心培养、浸育,十年后二人重回梦家,一正一辅,嘿,彼时的梦家,恐怕就会嫌天水城太小、天水江太浅了。另者,如拙言不负老夫重望,确是可造之材,老夫必会使尽一切手段让拙言争地一个外职长老的身份,到那时,拙言身兼唐门外职长老和梦家家主,在江湖中也可称得上是一方雄主。梦家中兴,不过十几年光景,却也在夫人一念之间。收二人为徒之举,便是老夫所言‘二三三三’中的‘二’,非独为梦家计,亦是为夫人计,更,是为梦拙言长远之计也!”。
“精彩!”江山忍不住拍案叫绝:“为梦拙言长远之计”于梦夫人可谓会心一击,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有什么比孩子的前途还重要?尤其这个孩子还是个教育失败、前途惨淡的熊孩子。
唐铺吞了口吐沫,羡慕地远远瞅了瞅懵懵懂懂的梦拙言,心中嫉妒的同时也不免奇怪:“神水之方固然重要,只是这个动静也太大了吧,供奉长老收外姓弟子是要经长老会一致同意的,九长老一人可做不了主,莫不是忽悠梦家?也不会,九长老在家族、在江湖中的信誉都是一等一的好,真是奇哉怪哉”...
一直冷颜淡语的梦夫人脸上显出挣扎之色,仿佛比刚才的明珠之毒还要痛苦几分。唐玛儒只瞥了一眼对方,心中已有定数,不急不慢抛出了下文:“呵呵,至于后面的‘三三三’相对于‘二’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说白了,也不过为了夫人和拙言心安而已:拙言跟随老夫在唐门的十余年间,为免他后顾之忧,唐门派出二代弟子高手三名,日夜守护梦家,随听夫人调遣;赠予‘暴雨梨花针’三枚以防宵小,凡用者不计,维持三枚总数不变;礼馈‘天火吞雷石’三颗以震其威,凡用者不计,维持三颗总数不变”。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哗然,连梦夫人也呆立当场。
“我靠,唐门这是要破产大甩卖了?”郭芒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岳荦喃喃道:“我没记错的话,唐门一年也不过能产出二十枚暴雨梨花针,天火吞雷石这种火器更少,大约仅十五颗左右。三枚暴雨梨花针加上三颗天火吞雷石,书呆子,你带上几个书院的学生,灭了一个小帮派也不是问题”。
郭芒叹道:“这哪里是二三三三,简直就是骰子中的六六六,到头了”。
“不太对啊”江山皱了皱眉,自语道。
“哪里不对?”林少也少有地陷入了沉思,今日之事远比他想地复杂。
江山轻声道:“这九长老从谈判的权谋、技巧、言辞来看,绝对是个高手中的高高手,他若是个商人,我毫不怀疑他能把扇子卖到披雪州,把沙子卖到大漠州。但他这次的谈判中却有一个精明商人不该有的天大漏洞:拿延续性换一次性。神水之方无论价值多高,终究是一次性的,而唐门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持续性的:十余年对弟子的培养浸育,尤其还是供奉长老的弟子,所花的代价已然不仅是财力、物力,更多的是人力和情感的介入,这本身就与交换的原意相悖了;三枚暴雨梨花针加上三颗天火吞雷石这其实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后面那句‘凡用者不计,维持总数不变’,这句话的杀伤力堪比在赌桌上说上一声‘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没有赌徒可以拒绝这种条件”。
“天一神水,不值这个价”林少心中盘算片刻,终于下了个结论。
郭芒瞪着眼睛问道:“那就是光头长老在忽悠梦家?”。
林少摇摇头:“不会!唐玛儒,三十岁时便位列供奉长老,若不是唐三少因身兼江湖掌书史和下任掌门人选这种逆天级存在,他才是唐门历史上最年轻的那位。所依仗者,并非他本身的武学修为有多么高深,说实话,他也压根没彰显过。他能坐上供奉长老的位置,一是凭他在江湖上口碑载道的信誉,只要他答应,杀父仇人把自己老婆交付给他照顾都可以放心;二是凭他洞悉虚幻的眼力,这点连容随斋和他得力属下莫雨田都佩服不已;三是凭他折冲尊俎的说客之能,刚才你们也都见识了。容随斋曾总结唐玛儒行事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开始所有人觉得他是傻逼,到最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傻逼。就像眼下,我们看他就如同看个傻子,其实呢,嘿...”。
众人闻言各自低首沉思,岳荦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江山一指林少:“林少是山河居门人,我没和你们说过吗?”。
郭芒呸了声:“也就你这呆子信他胡吹,就算是,估计也是二十八线开外的门人,扫茅厕收垃圾的那种”。
林少怒道:“老郭,不是我批评你,你这思想觉悟老是有问题,扫茅厕收垃圾怎么了?我以服务人民为荣,以你这种愚昧无知为耻”。
江山深以为然,不住顿首:“林少说地对,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好,好,我错了”郭芒一拱手:“老子嘴欠行吧,服了你俩”。
几人低声交谈,梦拙言在一旁听了七七八八,按捺不住回头问道:“喂,那你们说,这光头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暂时不知道”林少一摊手,又笑道:“许是他慧眼识珠,看中梦少主是可造之材,将来必会龙吟九霄,提前来讨好你也说不定”。
“我才不要什么龙吟九霄,我要待在娘身边”梦拙言眉头一皱,嘟哝道:“不能让他鬼主意达成”,便欲起身。
郭芒闻言喝道:“你老妈在和人谈买卖,你个小屁孩瞎掺和什么,老老实实坐着!”。
“你...”梦拙言一指郭芒,似要发火。
“我什么我”郭芒虎目一瞪,手指捏地“咯吱”作响。
梦拙言瞥了眼郭芒砂锅大的拳头,心中恐慌,闷哼一声,乖乖坐下。郭芒身上真有几分专治各种不服的悍横气场,无论是借势张狂的唐铺,还是一贯顽嚣的梦拙言,在他面前,都只得龙盘虎卧。
郭芒刚把梦拙言搞定,没料到林少却在此时高喊了一声:“嗯,那个,梦夫人”。
唐玛儒闻听林少开口,心中一沉:这个人,他一直没看清深浅,也没看透究竟是哪方势力,不愿招惹,让唐青花借搬椅子的机会试探一下自己现身以后对方的表现,哪知与之前无常,既不恼火,也不远避,该让的让,根本不争小节。换言之,自己的出现于对方情绪上毫无影响。一直默默看戏,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口他又出声了,不禁暗自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