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卢菲就后悔了。

    不是因为私人原因，实在是这支引神香本就是卢家祖上传下，成全自家后人还好说，可姜摇跟卢家既不沾亲，又不带故的，说难听点就是个外人，她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相当于把引神香送出去了，家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卢菲硬着头皮，朝着自己父亲的方向投去目光，心里已经预感到即将降临的呵斥和责骂。

    但让她意外的是，卢钟的眼神分明是赞赏啊！

    “这……”卢菲说不出话来。

    “就按你说的吧。”卢钟哪能不知道亲生女儿的心思，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菲儿，不论以后你有多么厉害，一定要记得父亲交给你的道理，人性的伟大，绝不在于物质和地位，以及……”

    “实力！”

    考虑到卢菲就要走上一条飞天遁地的修仙大道，卢钟迟疑着，最终还是加上了这个词，之所以迟疑，主要是担心一旁的慕容白会多想，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对自己宝贝女儿的悉心教诲。

    看着卢菲目露思索，卢钟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一移，落在姜摇的身上。

    “姜摇……将扶摇而上，名字起得好啊！”卢钟念叨了两声，“你虽出身不显，但无需在意，今后走上修仙之路，注定在长空展翅！”

    这是他第一次对姜摇开口，但并没有展露丝毫身为卢家家主的威严，神色间只有鼓励。

    能教导出一个通情明理的女儿，也能把偌大的卢家家业持续发展，他卢钟显然不是靠着祖荫福泽，而是有着自己为人处世、独当一面的魅力！

    姜摇情不自禁地，腰杆挺直了几分。

    “既然你们决定妥当，那就莫浪费时间了。”慕容白道。

    三人的注意力再度集中过来。

    慕容白看向姜摇，道：“引神香，让我收你为徒，的确可以。”

    姜摇一阵心动，慕容白飘然飞天的神通让他向往，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也想像卢菲一样，跟随慕容白去修仙。

    在慕容白出现之后，姜摇已经隐约感觉到，修仙者拥有强大的神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老妖怪”那般形貌恐怖，例如慕容白，在姜摇的眼中就高大而俊朗，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灵动仙韵。

    “但是！”慕容白话锋一转，语气忽然严肃了几分，“姜摇！在你本人做出最终的决定之前，我必须将一个事实告诉你！”

    姜摇刚还想象着修仙者纵横天地的画面，慕容白骤然高了几分的声音，顿时让他身子一颤，就连卢菲也吓了一跳，惊疑地看着慕容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修仙者的世界，与红尘江湖有几分相似，也有门派之说，我所在的门派叫做冰谷，乃是北海巨擘，传承久远，底蕴雄厚！”

    “本门修士，天骄绝非少数，竞争之激烈，你们现在或许还无法想象，但我可以这么跟你说，哪怕是卢菲的圣寒体，也不一定能在冰谷内脱颖而出，而你的资质……太差！”

    慕容白终于道出了姜摇身上最本质的问题，没有丝毫的夸张，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姜摇心中一沉，他虽然至今还是不知道圣寒体代表什么，可不难从慕容白的语气中听出，卢菲的天赋不错，所以慕容白才会收她为徒，可就算这样，卢菲也不一定能在门派中竞争出来。

    而他的天赋，却远不如卢菲！

    “不是修仙吗，怎么还有竞争？”卢菲难以接受地望着慕容白，“难道因为这个，姜摇就不能修仙了吗？”

    一连几天来，卢菲始终没有刻意地让自己在姜摇面前表现得高人一等，就是因为她知道乞丐出身的姜摇，骨子里早已融入一种卑微，她不愿伤害这个苦命少年的自尊，很想帮后者塑造坚强的性格。

    所以哪怕姜摇很多时候无话可说，她也找着话题跟对方聊，仿佛聊不完一般，偶尔还开开玩笑，分享着各种趣事，对姜摇的待遇也是特地安排过。

    可再怎么安排，她又如何能料到，在修仙之事上，自己的资质也能比对方好过太多？

    旁边，卢钟苦笑着想说些什么，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个孩子不懂，他又如何能不懂？所谓物竞天择，竞争，那是任何环境下都存在的，谁能改变？

    慕容白堂堂修仙者，怎么可能为难一个少年？

    “我并没有说不让他修仙，我已经告诉你们，如果要走修仙的路，这个事实是必须面对的，甚至你也不例外！”慕容白说道。

    卢菲还想再为姜摇再多说几句，可被慕容白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姜摇。

    从慕容白点出所谓的事实之后，姜摇就一直沉默着，或者说，内心挣扎着。

    这个事实，他的确很难接受。

    修仙，多么美好的一条路啊，飞天遁地，翻云覆雨……

    为什么要有竞争呢？

    姜摇骨子里的确有一份卑微，他也有积极的目标，也有追求的动力，可当这些涉及到竞争之后，简直脆弱到一碰就碎，只是乞丐的他，如何争得过那些有家有亲人的对手？

    他终究只是个乞丐啊！十年的苦与卑，岂是穿几天新衣服，住几天好房子就能彻底抹去的？

    “我……我不想……修仙……”

    姜摇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头越来越低，声音发着颤，听在卢菲耳中格外揪心，就连卢钟也面露不忍，再度叹了口气。

    只有慕容白，虽也轻微一叹，但表面还算平静。

    “姜摇。”慕容白喊了一声。

    姜摇抬起头，目光却有些闪躲。

    “不来冰谷，和不修仙，是两码事。”

    姜摇一怔。

    安静了两息，慕容白手掌一翻，当中多了一枚莹白的指环。

    “引神香，本就是修仙者所留，卢菲以后既然走上这条路，卢家倒也无需他人之人情，既然你不跟我去冰谷，便赠你一桩造化！”

    慕容白屈指一弹，那莹白指环便飞了起来，眨眼间，竟准确无误地套在了姜摇的左手食指上。

    “此乃乾坤戒，里面有些东西，对现阶段的你而言会很有帮助，你天资虽差，但修仙界资质平庸最后却大放异彩的人物大有人在，资质决定的只是你的起点，绝不是你的终点！”

    慕容白沉声说着，让正茫然看着乾坤戒的姜摇心神一震。

    “都去吧，言尽于此，三日时间了却俗事，然后出发。”最终，慕容白道，后半部分显然是对卢菲所说。

    卢菲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慕容白直接闭上了眼，卢钟赶紧拉起她，又拉起姜摇，最后对着慕容白一抱拳，带着两人离开。

    “父亲，这不公平！”一出阁楼，卢菲就忍不住对卢钟说道。

    卢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回答。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可你能怎么办呢，抱怨？叹息？

    卢钟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姜摇，鼓励道：“姜摇，慕容仙人的话，你一定要记住，起点跟终点永远无法相提并论，中间隔着的经过，才是你最应该奋斗的部分！菲儿虽要走了，你还是可以在这儿住着，若不介意的话，就认我一声义父！”

    “义……义父？”姜摇抬头，方才的惆怅骤然消散了许多，此刻有些懵，有些彷徨，还有些震惊。

    但当他看到卢钟认真点了下头的时候，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眼圈刷的就红了。

    那是跌落山崖也摔不出的泪啊……

    那是面对“老妖怪”也吓不出的泪啊……

    那是很久都不再为自己的卑微而感伤的泪，却败给那一声“义父”。

    “去找你母亲多说几句话吧。”卢钟将姜摇揽在怀中的同时，对卢菲说道。

    ……

    三天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卢菲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第一天来了四次。

    第二天来了两次。

    第三天……压根没来。

    姜摇想不通。

    他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过来，没有压力的日子最适合思考问题，不少心结慢慢打开。

    资质差，这的确是让人很受打击的一个事实，姜摇自然不例外。可这么些年的苟延残喘，他都艰难度过，在面对“自己比别人差”这一点上，姜摇的适应能力着实高人一筹。

    理想，追求……这些辞藻可浅说，可深谈。姜摇懂的东西不多，自然选不了后者。能融入卢家这个豪门，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事，甚至这种幸运的分量，在很大程度上是高过修仙的，因为这里有他最渴望的人情温暖！

    在这个基础上，再让姜摇去谈追求，他更希望可以学习更多知识，而不是修仙，因为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而这一点，以前或许很难，可如今身在卢家，实在简单到不值一提！

    所以，如果说三天前的姜摇，或许还心存一丝小小的不甘。

    但三天后，他已经满足了。

    唯一让他奇怪的就是，卢菲来的少了，但想想，卢菲就要离开了，临走前事情肯定很多，他也就没纠结于此，只是在心里祝福，希望踏上修仙路的卢菲，能在那个叫做冰谷的地方绽放光彩，成为最厉害的那种仙人。

    带着这样的祝福，姜摇来到卢家正厅。

    很辉煌，很大，但人不多，除了姜摇见过的慕容白，卢菲，卢钟，韩不封之外，还有一位妇人，年纪三十多岁，漂亮而端庄，与卢菲神态间有几分相似处，不用猜也知道，正是卢菲的母亲。

    至于卢菲上下的女婢、佣人，却是一个也不见，显然都被屏退了。

    气氛有些哀伤，毕竟是离别，妇人眼中挂着泪，但挤出一丝笑容，正嘱托着卢菲，卢钟和韩不封一言不发，慕容白则还是一副淡然模样，不冷不热的。

    妇人并没有说多久，毕竟该说的这三天都说了，卢菲没有像往日那样嬉笑，而是很规矩地对着自己的父亲母亲行过大礼，又对韩不封行了一小礼，最后，来到姜摇面前。

    四目相对，姜摇心里一颤，准备许久的祝福忽然忘了个干净，顿时紧张起来。

    但下一刻，卢菲小步上前，抱住了他。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希望……还能再见。”

    话音落下，两人分开。

    姜摇心跳本能地加速了一些，脑子有些短路，半晌才点了下头，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傻乎乎的模样，让本来心情沉重的卢菲，忍不住笑了一下。

    两人终究，还是走了。

    慕容白想低调一点，所以偌大的卢府千金离去，却什么场面也没有，甚至卢钟夫妇都没有出府，只是注视着两道身影，走到府门，然后走出，最后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