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暂时不是。”老龙说，“但毫无疑问，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判断一个人的领袖气质，通常会看三点。首先，是勇气。然后，是头脑。最后，是决断。”

    “而你都曾经表现出来过相应的气质，当然，只是看起来还有些生涩。”他微笑着说，“即便你的决定在不断的惹麻烦，但也不是在胡来，应该都有充足的理由，对吧？”

    “确实是有理由。”布兰登低声说，“但我总是忘记，在情报不够充足的时候，不应该做一些仓促的决定。否则就会不断犯错。”

    “哈！想要不犯错误？你以为你是神吗？就算是神，你又以为就能够获得所有需要的情报，事事都能称心如意？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会有神灵陨落这种事了。总之，在我看来，你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是超出常规的好。”加尔德萨文哑然失笑，然后摇头问道，“你现在年龄多大？”

    “十九岁。”

    “十九岁！你这个年龄，即使在人类之中，也不过是刚成年不久吧？”

    布兰登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刚成年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吗？”加尔德萨文自顾自的笑着说道，“不怕丢人，我除了成天在找几只躲起来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恶的五色龙打架之外，可是什么好事都没干过，而且我可是把那当成了不得的功绩，天天挂在嘴上炫耀。”

    说着说着，加尔德萨文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去，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自以为正义的行为一直持续着，直到我把一只已经避世几百年的老黑龙当成了和我岁数差不多的青年龙，上门去挑衅为止。那次事情让我上了一课，沉重的一课。那一次，我自己虽然逃了一命，但那只黑龙为了泄愤，摧毁了一整个城市，我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死在那看起来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中，我也是在那以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才会试着改变。”

    他敲了敲桌子，叹息的说：“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意识到，时间除了种种残酷之处，也有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

    “只要你的时间之溪还在流动，你的生命仍然留存在世界上，哪怕你之前错误累累，一事无成，也总有让你成长的机会。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吧，你要知道，龙的改变总是缓慢的，但人类不同。”老龙深邃的凝视着布兰登，就好像想要看清他未来的样子一样。但他眨了几次眼，都得不出确切的结论，只能犹豫的说，“在我眼里你的未来变数极多，意味着风险，也意味着机遇。那些历练最终将让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却绝不会完美。”

    “可是……”

    “要知道，在你面对的险境中，你能带领愿意跟随你的所有人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了。即使让现在法师议会的领袖，卡尔伦·索拉哈德换到你的处境上，也不见得能比你处理的更好。”

    布兰登没有回答，只是有些烦恼的垂下了头，想了一会，然后摇头说道：“可如果我一开始就离开北门……”

    “那么那个小骑士哈特一定会死在镇上，我的小朋友米罗，也不见得能从那个已经堕落的帝国卫兵手上活下来，更别提找到我告诉他的通道了。”加尔德萨文大笑道，“所以你看，这就是我所谓的，错误的选择，有时候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你刚刚还说的是软弱的。”布兰登无奈的说。

    “整天抓别人的语病，可是会被厌恶的。”老龙开心的笑着调侃。

    “我们的行动你都看到了？”布兰登换了一个话题。

    “大部分，不是全部。我最近几天一直在监视着这个城镇，你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我的视野。但真正关注到你们的动向，是那个女孩救下米罗的时候，从那一刻，我才开始让这些放在他身上的小伙伴们跟上了你们。”加尔德萨文伸出了手，几十个金色的光点飞了起来，那些光点初时还金光闪闪，但很快，在布兰登眼中，那些光点全都消失了，“你看，这就是我的眼睛。”

    布兰登看着唯一一个剩下的光点飞快落在了他的手上，惊讶的张开了嘴。

    那是一只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迷你金龙，它落到布兰登手掌之后看起来似乎很满意，张开嘴抖了抖身子，然后收起了金色的双翼，安然趴了下来，片刻间就变得鼾声连连。

    但让布兰登感叹的是，那龙身体的颜色竟然变成了他手心的肉色，就好像光线绕过了那迷你龙的身体一样。

    “而且你真的以为，如果你们提前从北门离开，就能平安无事了吗？”加尔德萨文看着布兰登逗弄停在他手掌中的金龙，含笑道，“来，你仔细看看，如果你真的直接离开，会碰到什么。”

    布兰登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到，手掌中的迷你龙坐了起来，在两人的面前投射出了两幅同步的画面。

    一边的画面中，布兰登正和卡穆利打着嘴仗，从跃马酒馆慢慢向南广场走去，而另一边的场景似乎是在镇外。

    无数亡灵正列着队列前进，那个叫做卡伦蒂娜的女人坐在一辆满是尸骸的大车上，不停念着咒语，随着她的举动，那个布兰登之前干掉的血肉魔像正在慢慢形成。

    更糟糕的是，布兰登竟然还看到了几个骑着骷髅马的黑骑士。

    按照法师们研究得出的结论，有黑骑士的地方，那些已经被驱离帝国多年，喜好吸血的黑暗贵族们，当然也不会远离。

    “伊尔索恩古战场中所有的亡者都被他们唤起了，库勒尔豁口，西玛纳尔关，阿兰加斯诺……所有洒下过鲜血的战士，现在都在为这崛起的黑暗服务，而且他们的行动极为缜密周详，不论是帝国还是议会，都没发现这里的异常。就连我自己，也只是近几天才听到了一些不清不楚的传言。所以你要明白，你们三个如果直接从北门出去，最终也只会变成那个女法师驱役的亡灵中的一员罢了。”

    “我们能平安抵达这里，算是好运吗？”布兰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难以置信的问道。

    “当然。”

    “可我一向运气超差啊，怎么可能突然有这样的运气？”

    “命运可是很难捉摸的。”加尔德萨文笑道，“不过我听说过，有一类人平常总显得很倒霉，但一到关键时刻就会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强运。”

    “或者只是因为带了半身人的缘故吧。”布兰登小声嘀咕，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解释。

    “也许吧。”老龙耸了耸肩，“不过关键是，你一路的作为还是让所有人活了下来。我能看出，这一路来，他们几个都很认可你。是的，哪怕那个别扭的小矮人也是一样。”

    布兰登不敢相信的摇头：“说到认可什么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你会有的，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加尔德萨文轻轻拍了拍布兰登的肩膀，“你仔细想想吧，每次碰到未知情况时，嗯，包括你见到我的时候，第一个上前的人是谁？难道不是你吗？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但其实你早已经获得了相应的地位与权力。”

    “我还以为那只是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

    “我喜欢你这种心态。不过作为一个老人家，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强调一下，别嫌我啰嗦。”

    他注视着布兰登，缓慢而有力的说道：“你要记住，所谓的领袖不仅仅是一种权力，更是责任。这和你们人类大多数时代的社会中，那根据身份和血统得来的领导权完全不同。你要记住，在未来，也许你会是领路人，到时候带领的，可能还不仅仅是这么几个同伴。你要记住，在你穿行黑暗的时候，身后的众人将注视着你的背影，依赖你的头脑，等待你的决定。”

    布兰登默默点头，虽然觉得压力变得更重了一些，但这种感觉，他倒是并不讨厌。

    只是有点惶恐，就好像是一个在学校里常年没人关注的小透明，突然被讲台上的老头点起来，兴高采烈的公布“你就是我们班冲击清北的希望”时，通常会有的那种困惑和慌张。

    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慢慢将这种惶恐压了下去。

    在这样陌生的世界，他可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退路。

    如果死了，也许都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会为他流泪。

    所以他只能自己坚强。

    坚强到能够自己开拓出安全的道路，坚强到即使带领着同样迷惑的同伴，也要能继续前进，直到创造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庇护所。

    然后一起活下来。

    加尔德萨文看着布兰登，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气平缓，但表情柔和，就像一个看着困惑晚辈的长者一样，无比耐心的说：“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但你可以拼尽全力。如果有人信任你，用你所拥有的一切去回应他，不要恐惧，不要迷惘。哪怕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也要记住，承认犯错，修正错误，远比自怨自艾要重要的多。你能明白吗？”

    布兰登沉默了一会，他虽然心绪已经理顺，但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老龙这么喜欢给人灌心灵鸡汤。

    他只能猜测，估计是这个活了不知多长时间，满肚子“人生经验”的老龙的个人爱好了。

    不过布兰登对此无可奈何，当想要给你传授人生经验的对象是个阅历比你多几十上百倍的巨龙的时候……

    它说的话，好好听着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再说了，这老龙态度一直都很好，也没有强迫布兰登干什么他无法接受的事。

    那，喝点就喝点吧，反正也毒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