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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东荒之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不读!

    男孩难养,小李长安尤为殊甚。

    照李屠户所讲,这小子是个土匪性子,见着什么都要揪一把。

    看到杀猪,他都不怕,还趴窗棂里嘿嘿直笑。

    不过换个角度看,却没有比小李长安更好养的儿子——李屠户出摊时候,把他放屋里关半天,回来他也不哭不闹。

    不免磕碰了几十回,后来自己竟也学乖了。

    街坊邻居都说李屠户捡来的儿子命硬,命贱。

    也就是命格够硬够贱,才能在粗手粗脚的李屠户手下长到三岁,还白白胖胖!

    只不过兴许也就是这个原因,已经三岁的小李长安一直不会说话,而他曾蹭过奶的赵家豆腐坊里那同岁男孩,一年多前就会叫人了。

    接着,就传言城外白马村里出了个神童,三岁便能识字。

    这天,隔壁的曹老汉来访,跟李传垠说,这孩子莫不是犯了邪祟,请城里那柳半仙来看看或许能治好。

    李传垠早听腻歪了这些东西,压着火气,笑着送走曹老汉。

    之后喝了些酒,心中把李长安跟其他孩子一比较,登时火气腾腾冒了起来。

    走进里屋把儿子按在床上,先往屁股上给了一巴掌,口中骂道:“老子千辛万苦!日头没出来便出摊,天黑才能歇下,还得不时跑回来看看,难道他娘的就养了个傻子!”

    头回挨打,小李长安嗷的哭出声来,李屠户一下醒了酒,心中有些后悔。

    抽噎两下就止住眼泪,小李长安委屈巴巴,不情不愿道:“爹,好疼。”

    李屠户一愣,见到小李长安还有些憋气的模样,心里顿时门清——原来这小子早会说话,却整天被他关在屋里,所以闹了脾气。

    三岁的孩子竟能有这忍劲!

    李屠户当即大笑一声,抱起小李长安,大手一抹,为他揩去眼泪,“大丈夫,顶天立地!哭哭啼啼像什么事!”

    隔天,在李屠户的大嗓门下,街坊们都知道小李长安原来会说话。

    按着李屠户不服输的性子,那什么神童三岁能识字,他也要儿子三岁就识字,便不由分说塞给李长安那本《千字文》,让他每日须得认记十个字,记不下,不许吃饭。

    所谓鹦鹉学舌,那也得有个舌头可学,小李长安连横竖撇捺都不知,如何能识字?

    当晚,大为失望的李屠户破口大骂,隔壁曹老汉闻声而至,语重心长规劝说,要让孩子识字,总得找个老师教吧?

    李屠户蛮不讲理:“白马村那个叫徐堪的神童,三岁识字,未免也找了老师?”

    曹老汉叹气,人说那神童徐堪虽出生贫农之家,但人家祖上出过进士,传闻到绥京都当过官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到徐堪生父这一辈最为不堪。但徐堪生父早年间也没把家学落下,虽算不上多有学问,给幼儿启蒙却绰绰有余。

    李屠户一想,是这个理,李长安如今还没到年纪,估计送沈老秀才那儿人家也不收,便只得作罢,寻思着再等两年。

    想来那劳什子神童也不过小屁孩一个,就算过两年也厉害不到哪去!

    两年后,李屠户将李长安送到私塾,好生吩咐:“儿子啊,读书机会不易,你爹我年纪小的时候家里穷,连个识字的机会都没有。跟你小叔分家后,我杀这么些年猪,才攒着了些积蓄,不过总被人瞧不上眼,所以到如今连个媳妇都没讨着,你不能走我的老路。”

    小李长安未像寻常孩子那样哭哭啼啼,思索了一下李屠户的话,说道:“但我常听人家说,‘还是老李舒服,隔三差五往窑子里钻,也没个婆娘管着,这是一等一的自在’!”

    李屠户气急败坏:“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口没遮拦!”

    小李长安认真道:“街坊邻居都这么说。而且,爹又不是真讨不到媳妇,还按街坊邻居的话说,只是‘人穷又嫌丑’罢了。”

    老李哑口无言,不由分说瞪了小李长安一眼,把他交到沈老秀才手里,求沈先生好生管教。

    李屠户雄心勃勃,心想,这孩子若能把那神童徐堪比下去,便是大大的长脸。

    结果没过几日,徐堪五岁写诗的消息便在淮安疯传,据说连县老太爷都知道了。

    从街坊口中听到徐堪作的那诗,肚里没半点墨水的李屠户绞尽脑汁,也没能挑出些刺来,只好心中暗叹,也罢,看来自家小子是比不过这神童了,那退而求其次,能考成个举人便好。

    而后呢,在私塾中李长安也不惹事,先生教的东西,该读的读,该念的念。

    头年,李长安学了千字文,学了千家诗,李屠户给沈老秀才送了三两银子。

    第二年,李屠户熏了二十斤腊肉,二两银子,送给沈老秀才,这年李长安学诗书礼易。

    沈老秀才说这孩子学得快,日后有些奔头,李屠户大为欣喜。

    接下来三年,李长安仍学诗书礼易。

    李长安见李传垠杀猪辛苦,曾要帮忙,要拿李传垠的刀。

    李传垠只道:“这刀沾了太多血,读书人不该沾这晦气。”

    李屠户语重心长,说李长安是要考举人的,考上了举人,比什么都强。

    李长安心不在焉,随口敷衍。

    已十岁的李长安,性子和小时候不大相同,独处时候十分安静,父亲不让他用刀,他就在房中看书。

    看的不是什么诗书礼易,更不是什么墨义贴经,而是些妖魔杂谈,神仙志异,如那太上君所著的《神洲述异志》,抑或《草溪寻狐》,《海内剑侠行》之流。

    没过多久,沈老秀才对李屠户道:“这孩子读这么些书也算够用,你领回家吧,日后便不用来了。”

    李屠户一愣之下,问清缘由,才知李长安虽学得快,却总兴致缺缺应付了事,不求甚解。

    李屠户拉下脸一遍遍求着情,孰料沈老秀才言语委婉,拒绝的态度却坚定,按他所说,便是我沈青虽连年不第,但风骨尚在,不愿你李屠户再徒劳破费。受这么些年的束修,我也已尽到本分。

    当夜,李屠户用竹片请小李长安吃了顿竹笋炒肉,大骂道:“老子花这么多钱送你进学塾,你他娘的如此不争气,这书你读还是不读!”

    李屠户动了真怒,一竹片下去,李长安背上被抽出一道紫痕。

    李屠户心狠手黑,李长安疼得眼前一黑,险些闭过气去,却一咬牙关,不叫痛,只是闷哼一声。

    他瞪着李屠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