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过最后几处伤员治疗点后，钱哲刚毅的脸上面若寒霜。他静静地眺望着刚才视察过的屋子，久久不言，那里有几乎一半都是武策军的军士。

    那些伤员有的陷入昏迷，沉睡不起，有的气息微弱，还有的全身发烫，胡言乱语，他们都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上。

    甚至还有几处床榻上已经空空荡荡，只有草席上的片片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还遗留着，告诉众人这里曾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

    生死离别对于武策军将士们来说本是常事，可这几个大好儿郎不是死于两军交锋的国战之中，而是死于邪教妖人的卑鄙暗算下，这让钱哲感到无比痛惜。

    “殿下还请节哀，刀剑外创最易感染热邪，生死难测，全凭天意，这或许都是命数如此罢。”郡王妃轻轻拿住钱哲的手低声说道，小郡主也小脸带泪，没有了之前的跳脱，乖巧地轻轻挽住了父亲另一只胳膊。

    “孤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怎会不知这个道理。”钱哲拍了拍发妻的手，又摸了摸爱女的脑袋，“只是孤恨啊，摩尼教的妖人贼子，孤定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钱哲转头对宋向南冷冷地说道：“宋管事，上次孤就和你说过，一定要优先救治我们郡王府的人，你是怎么做的，嗯？”

    宋向南汗如浆下：“回禀郡王殿下，对于这些伤情危重的军士们，医堂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大夫来治疗了，便是张师也每日有一大半时间在这里坐镇，只是这些个伤员的病症全都极其严重，实非人力可医啊！”

    就在这个时候，李行八这个混人掰着手指头，反复数了五六遍，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粗着脖子叫道：“姓宋的，所有的伤员都在这里了？你欺负我李老八不识数吗？我反复数了，还差三个人呢！”

    “这个……”

    见宋向南不敢答话，李行八牛脾气起来了，他本就看不上心眼多的宋向南，此刻又急红了眼，也不顾是在郡王面前，一把抓住了宋向南的衣领。

    宋向南本就极其瘦小，而李行八却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只轻轻一提就把他整个人悬空拎了起来。

    “住手，行八你胡闹什么！都是老兄弟了，快放手！”钱哲虽然在这件事上对宋向南也很不满，但不意味着他会允许手下亲信在自己面前斗殴。

    李行八不敢违逆郡王的意思，冷哼了一声，将宋向南丢在地上。

    宋向南的脖颈被衣领子勒得甚紧，使得整张面孔变成了酱紫色，落地后忍不住大口喘着粗气。

    见郡王殿下和李行八等人又都把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张若谷心中叫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回禀郡王殿下，在西麓还有一处伤员治疗点，有三名武策军军士和一名郡王府的家丁在那儿接受治疗，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们这些西苑的家伙真是婆妈！”李行八怒道，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

    张若谷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不敢再犹豫，连忙说道：“只是这四人是所有伤员中受伤最重的，当时就已经热邪入体，创口溃烂，金毒入髓，无药可救了……现在怕是早就送去化人场了……”

    张若谷对于柳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受师侄苏万全的请求，给柳风布置下一个必死之局，只是顺手而为罢了，之后张若谷就不再关注了。

    而后宋大管事布置下任务，让他亡羊补牢，尽力救治武策军士们，张若谷忙得脚不离地，就更没工夫理会柳风了。毕竟在他看来，那四个伤员都是必死之人，便是想要补救，也决计不可能从他们身上下手，那只是浪费时间，白费功夫罢了。

    “宋向南！你这龟孙子！”听张若谷说完，李行八双眼通红，捏着拳头吱吱作响，要不是左右将他死死抱住，他绝对要冲上前去将那宋大管事暴打一顿。

    郡王妃挽着钱哲道：“殿下，事已至此，不如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和几位管事们仔细列个抚恤章程出来，也让逝者的家小能有个好的着落。”

    钱哲摇了摇头道：“不，孤做事从不半途而废，既然还有一处救治点，那孤就得去看看，爱妃，颖儿，你们先回去吧。”

    “不，父王，我和你一起去！”

    “殿下，既然你坚持，那妾身也理应随行，或许道祖感我们心诚显灵，会有奇迹发生呢……”

    ……

    柳风负责的伤员区距离稍远，秣陵郡王等人行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见到远处小土坡上有一间小屋，远远望去，屋子窗门大开，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众人的脸色都逐渐沉了下去，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在其他重伤伤员区，大老远的时候，就能听到一些伤员发出痛苦的嚎叫声。这种极端的身心痛苦，并非是意志坚定就能忍住的。

    比如刚才，众人便见过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是武策军的一名队官。据李行八说，他在武策军里以铁面阎王著称，平素里不苟言笑，斧钺加身也不会畏惧。但是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永远失去了左腿之后，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有时候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上的打击更加痛苦。

    可在这处伤员区，众人们听不到一计嚎叫声，大家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神中，都读出了一丝绝望。

    宋向南也和张若谷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他不怪张若谷把医术最差的木牌郎中安排在这里救治这四个受伤最重的病人，田忌赛马的道理宋向南非常清楚，既然明知治疗无望，那派出下等马也是情理之中的。

    宋向南虽然知道这是最理智和最稳妥的方法，可他不敢去揣测郡王爷所想，他知道并不是任何事情合理就是会被认可的。

    偷偷望了一眼郡王爷的背影，他正大步向前，步履依然沉稳豪迈，仿佛多年来从不曾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