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簇拥成堆的平板房，一栋最高处，陆彤手臂搭在董志刚的肩膀上，遥指整个一大片。

    “小刚，咱哥俩将来一定要走出去看看。”

    ……

    很痛，很疼。

    二十五岁，小学、中学、大专……这两个本分孩子的路途，吃面条啃馒头，转眼长大。

    住板房属于那个年代的遗留，住板房是普通人家，住上砖房则不算脱贫也算高人一等。所以，住在板房的孩子的无助与贫寒，面对诺大陌生世界，纷杂人群，总是一知半解，目光充满恐惧、紧张，茫然。

    陆彤第一次打工，几个陌生孩子，胆怯围在一起，站在一家濒临破产的钢窗厂，无任何危险意识、被拽着就去电锯拉钢。

    随便街头看到小广告，只要给工钱，一头会扎进杂货零售店，呼吃呼吃狂干，抹掉额头滚动的大汗珠，忙前忙后，用不完的精力。几天后，数十辆大货车已经停在店铺，惊出一身冷汗，拍拍屁股撒丫子就跑，白做七天搬运工。

    没过几天，有人介绍，有一清闲保安，吃香喝辣。急匆匆赶去，当天就被骗到锅炉房抽了三个月臭水沟，闲下空派去东跑西颠，提着工具箱满城补窟窿。累了说句唠叨话，被人点指鼻子喷骂，小子年轻，身子骨要多练。

    抽自己脸，骂自己惨，孤单身影，要他妈什么变态尊严……

    不知为何，望着街道上人流穿梭，陆彤禁不住止步发呆，黯然神伤。

    毕业的陆彤拎包回家，家人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只用不到六十天。

    目光无助的白发父亲，精力旺盛的陆彤，理解与伤感糅合复杂的情感，狂怒最终还是占据上风。同学与老乡，怎么就痛快寻到出路，公安、法院、工商局、银行……只剩下他形影吊零……

    也许命运听到了什么。

    一场毕业人才会后，投了简历，就接到接收函的陆彤，毅然决然准备去乡下某个小厂。身后，骑车的老父亲无奈地准备陪伴随行。一位邻居跑来说：一家事业单位招人，政府公开招聘，考试录取。

    新的单位，丰厚福利，一身西装革履，恍若如梦，如戏人生，发生在陆彤身上。

    陆彤感慨:人穷志短，天天想的是赶紧找工作，回报父母，解决温饱。东干两天、西做几日，觉的就矮人一等，似乎是要饭！看到那些西装革履人的谈笑风生，羡慕嫉妒，自己离那梦太远了！数着日子，就成了煎熬、气愤，负能量，离美丽的梦自然越来越远……

    领到人生第一份，属于陆彤的薪水。坐在外边的餐桌上，花钱请同事吃喝畅饮，坦然目视身边的人流，人生无常，这才叫亲切如归。

    纵然依旧一贫如洗，家里连台彩电也买不起，每天白菜豆腐，面条馒头。家是温暖的家，吃下的味道不一样。

    初春时季，板房老邻居开始关注陆彤，该找女朋友了。

    母亲也能抬起头，迎接媒婆热情的笑脸。几趟下来，却越来越愁。——依照D城习俗，结婚要花掉一大笔钱。

    板房的人都是在每天睁眼就是烦恼、压力、忧虑，睡觉还是烦恼、压力、忧虑度过的！

    无论如何，孩子长大，有了工作，总要恋爱嫁娶，终归要走与别人同样的路，拥有自己的家庭。

    介绍人走后，母亲总会咬紧牙关地说：儿子，别管，一切都能解决。

    几轮相亲见面，第一个怦然心动的女孩出现。

    21岁的欧阳，见面地点在邻居家板房，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发顶，融入嘴角一抹灿烂微笑。

    木纳的陆彤，只剩方脸堆笑。

    恍若梦境，见女孩身穿一件改装的颀长旗袍，端庄文静，伶俐俏齿，却又适时有度回应身旁母亲的询问。

    一阵寒暄与推让后，陆彤慢慢冷静下来，想起曾经被拒的阴影，有些抑郁。伸出一只手，仓促去摸衣兜，想吸烟。摸到了，拿到手上，发现没火。

    女孩踱方步，快走上前，坐在陆彤旁边空闲的沙发上，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盒火柴，火光划过，低头递给他。

    陆彤惶恐地接上，猛吸一口，手心汗水流淌，禁不住震颤，已经翻腾窃喜。

    一个懂事、温顺的女人，冲动涌动，几乎要伸出手，抱紧这个充满温度的女孩。

    那是陆彤第一次愉快地离开相亲的女孩，在还没有推开家门，已经迫不及待下次见面。

    那年代，电话属于奢侈品，BP机已经普及，仅对于生意人才称之实用。介绍人临别前说，欧阳是她外甥女，一直住家里，有什么事，直接来家里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