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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无可赦:马蹄疾 第四十三章 义气千秋(4)

    墨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就是鹅毛大雪。

    天气预报说,这是墨城60年罕见的大雪。

    闫思弦其实有点分不清,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但凡下了大雪,就是多少多少年罕见,但凡下了大雨,就是多少多少年降雨量最高,但凡下了雾霾……雾霾排不上号,因为它存在的年头短,资历尚浅。

    反正,雪很大。

    吴端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仅限于坐起来,在床上。

    其实医嘱是“可以稍微走动,但一定要小心,适量,以免扯到伤口”。到了闫思弦这儿,就自动忽略了第一句。

    依旧是闫思弦彻夜陪着。不过这天吴端却不大想睡觉。

    他看着窗外,不多时,便让闫思弦把屋里的灯全关了——之前一直是开着一盏昏暗的夜灯。

    关了灯,他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雪花了。

    看了一会儿,嫌不够,吴端又道:“你把窗户开一点。”

    “不行,多冷啊。”闫思弦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不知道,下雪的时候空气会变得很好,因为雪花把空气里的烟尘啊雾霾啊都带下来了。”

    闫思弦笑道:“吴队,你最近养病闲得,没少看老年人朋友圈吧?”

    “对啊,下次我就用’震惊’开头。”吴端生无可恋。

    咸鱼了一会儿,他还死心,干脆道:“哎,现在护士肯定盯得没那么严了,你推我出去转一圈吧,就5分钟,不,3分钟……你算算啊,我衣襟在病房里待了整整半个月了……半个月啊,足不出户啊……”

    闫思弦怕他再这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厥过去,才接了一句话:“睡吧,明儿给你捏个雪球……呃……看看。”

    他本来想说玩玩,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吴端气结。

    好话不行,那就只有威逼了。

    “你知道吗,支队长是具有绝对权力的。”

    “比方说?”闫思弦挑了一下眉。

    “比方说,跟副支不对付,可以直接让他走人。”

    “呦,那我真应该感谢你从前不杀之恩啊。”

    话是玩笑话,却透着扎扎实实的真心,不过,闫思弦话锋一转,又道:“可惜啊,你现在没机会了,我都已经停职了,你还要杀我第二遍啊?”

    事实如此。吴端张了张嘴,词穷了。

    于是他进入了老僧入定模式,眯着眼叨念道:“等我好了,我要去通宵打游戏去健身房撸铁去看美女主播……去吃好吃的火锅烧烤炸鸡啤酒白酒洋酒红酒……”

    闫思弦从他语速飞快——主要是这一大套已经叨念熟练了——的一段话里摘出了重点。

    “美女主播?你还有这个爱好呢?”闫思弦道:“那我硬盘里那几百G的遗产,可就不给你留着了,看来你不是最需要的人。”

    吴端开始沉默,并露出呆滞而迷离的眼神,间或叹一口气。

    闫思弦最怕他这样,权衡再三,终于也叹了口气,道:“这一伤,怎么还变成小孩儿了呢,没得到玩具就要哭啊?”

    吴端没哭,就是抽了抽鼻子——纯粹因为人中位置有点痒。

    “唉我去你别哭啊,”闫思弦真慌了,“得,咱这样,出去是不可能了,狗命重要,咱们在窗户边上坐一会儿成不?”

    吴端涣散迷离的目光瞬间聚焦,兴奋地点着头。

    闫思弦:我是不是上当了?

    “你先等会儿的,我去推个轮椅。”

    是的,从病床到窗口,顶破天了三步路,他得拿轮椅推着吴端。

    临出门还不忘嘱咐道:“你别动啊,我回来要是发现你自己爬起来了,咱就不看了,直接睡觉。”

    吴端又是一轮点头,他才终于去找轮椅。

    这一去就有点久了,也不知过了几分钟,反正吴端觉挺久。

    等闫思弦推着轮椅回来,吴端发现他鼻子冻得有点红。

    “你上哪儿找轮椅去了?”

    “这一层没有,我去一楼大厅找的,大厅里有点凉。”

    吴端也没在意,因为闫思弦正帮他穿衣服,能套的全套在身上了,想找一条围巾把他脖子也护住,没找到,最后干脆拿被子把整个人都裹了一遍。

    吴端坐在轮椅上,深深地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个移动被窝。

    不过,能看看雪,呼吸几口初雪时的清新空气,他已经很满足了。

    窗户一开,吴端闭上眼睛有些陶醉地吸了几大口气。

    与病房里混着药味、消毒水味和死气沉沉味道的空气不同,吴端闻到,窗口涌进来的空气虽然冷,却裹挟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真好啊。”他感慨道。

    在这种放松的时刻,人的思绪总能飘出很远。

    这气氛适合忆当年。

    吴端道:“我记得,刚做警察的时候,在这样的大雪里执行过任务,那会儿赵局还不是赵局……”

    “他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的位置吧?支队长?”

    “嗯,他带着我出任务,抓捕在逃嫌疑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名逃犯,我没想到他那么能逃啊。

    水里带着冰碴子,愣就往河里跳……”

    闫思弦“啧”了一声。

    “我记得,那名嫌疑人杀了自己同居的女朋友,跳河的时候嘴里喊着不活了,意思大概是杀人偿命同归于尽吧。

    赵局——那时候是赵队——赵队二话没说,外套一甩就下河捞人去了,还有现在的李副局……”

    闫思弦点头,“嗯,我知道,都说赵局跟李副局哥俩好,原来这么回事儿啊。”

    “是啊,我当时还是个菜鸟呢,在旁边吓得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觉得……他们下去了,要不我也下吧?”

    闫思弦笑着摇头,“要不怎么说你傻白甜呢,换我就不下,打死也不下。”

    他也就是嘴硬,吴端却知道,真到了为难关头,恐怕他会第一个冲上去。若是没有胆量,在岛上的时候,怎么敢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跟雇佣兵硬刚。

    吴端继续道:“我也确实往河里走了几步,就几步,你知道吗,那水啊,不是凉,那是扎得慌……水才到我腿肚子,我就走不动了……就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往前走,我迈不动腿啊。

    我就在岸边站着,看着赵局硬是一步一步走到河中间,中间他还摔了两次——我真怕他爬不起来啊,你知道那种时候,人都是僵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旁边又没人,爬不起来就真完了。

    后来逃犯被救回来了,赵局,李副局和逃犯是一块送医院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跟现在一样,不过裹着被子的是他们俩,裹着被子还浑身发抖呢。

    那个情景一直在我脑海里,因为我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怀疑。”

    闫思弦道:“在那一刻,他们做到了,真的是为了别人可以牺牲自己,而你没做到。”

    “不。”吴端摇了摇头,“我怀疑自己,并不是因为跟他们的反差,而是……我一直都相信,我应该也是那样的,和同事们一起奋勇向前,可以被他们信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是……就是,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对自己认识的偏差究竟有多大,我害怕了。

    我怕自己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呢?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就是那种要命的时候,我万一退缩了呢、我万一把别人害死了呢?”

    闫思弦想调侃一句“你这人活得也太较真了,哪儿来那么多万一?”

    这话他没说出口,他知道,刑警就是有这么多万一,就是会因为一念之差害死同事战友。

    他太能理解吴端的顾虑了。

    吴端又道:“所以,我该谢谢你。”

    “谢我?”

    “这些年,我心里其实一直有着这些疑虑,只不过随着职位的提升,我把它们藏得越来越深,只有偶尔扪心自问的时候,我会再想起来这个问题。

    不过这次在岛上的经历,我基本打消了这些疑虑。

    我是从心底里觉得,我不需要外界来肯定我有信誉,而是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同伴们可以信任我,我不会让他们失望。

    这种感觉,我很喜欢。”

    闫思弦低头思索片刻,道:“完了完了。”

    吴端:???

    闫思弦:“不带这样的啊,养伤就养伤,怎么还悄悄升华了了一下思想品质呢。大家都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你这个接班人,就比我高大一大截,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接班了?”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遇到糟心事儿,都会困惑,可能……你这次的坎儿更大一些,好吧,的确不是一般的大,不过终究会跨过去的……”

    闫思弦:“合着你刚刚回忆了半天,煽情了半天,是又把话题绕回我身上了。”

    吴端只是咧嘴笑。

    “咱们摊开了说吧,我不想你成天的换着花样劝我了,好像受伤的是我一样,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矫情什么劲儿的。

    我是这么想的,错了就是错了,我想办法弥补——我这么说可能是有渎职的嫌疑,不过——只要你能康复,其它的都不是问题,警察又不止我们俩,能去逮罪犯的多了,不少我们两个。

    但你要是真有点什么事儿,我这坎儿可就真过不去了。

    至于我们家那些事……”

    闫思弦轻轻叹了口气,“还能怎么着呢?我就此跟老爷子翻脸决裂?不可能啊,大概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要是这事儿在局里都传开了,那我就只有像你说的,装不在乎,反正我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反正也没几个人看好我,虱子多了不咬,再加一件半件的奇葩事,又能怎么样?

    所以,你别成天躺那儿琢磨怎么劝我了,我真没那么玻璃心。”

    吴端嘿嘿傻乐了一声。

    闫思弦探手在他脑门上摸了一下:“这也没烧啊,怎么还傻了呢。”

    “你就当是……我趁着这几天,练习做思想工作的能力吧。”

    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闫思弦必须惯着他啊,不仅给吴端把底下的台阶全部垫上,还铺上红地毯,猫腰在旁搀扶着。

    “嗨呀,能给吴队当陪练,那真是三生有幸,感觉整个思想都得到了升华呢,以后我就是您的专业陪练,你需要我扮演什么样的约谈对象都没问题,什么工作时候开小差啊,沉迷恋爱不好好工作啊,专业技能不过硬啊……”

    吴端接话道:“够全面的啊,能扮演护士空姐教师吗?”

    闫思弦一愣,“你好这口儿啊。”

    吴端:“呸!打住!恶心到我自己了!”

    他赶紧切换话题,伸手,探身,看样子是想要去接几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风向也不对,接不到。

    闫思弦怕他伸着伤口,赶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竟然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雪球。

    “我擦,你哪儿弄来的?”

    问完,吴端又恍然道:“哦!我说呢,推个轮椅怎么去了那么久……”

    闫思弦笑笑,“我就是看底下积雪挺厚,顺手捏了一个,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我还以为,就凭你这一通谈话下来,也就能剩下一滩水,没想到……嗯,表现不错,要不咱们给它发朵小红花?”

    他赶紧切换话题,伸手,探身,看样子是想要去接几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风向也不对,接不到。

    闫思弦怕他伸着伤口,赶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竟然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雪球。

    “我擦,你哪儿弄来的?”

    问完,吴端又恍然道:“哦!我说呢,推个轮椅怎么去了那么久……”

    闫思弦笑笑,“我就是看底下积雪挺厚,顺手捏了一个,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我还以为,就凭你这一通谈话下来,也就能剩下一滩水,没想到……嗯,表现不错,要不咱们给它发朵小红花?”

    “我擦,你哪儿弄来的?”

    问完,吴端又恍然道:“哦!我说呢,推个轮椅怎么去了那么久……”

    闫思弦笑笑,“我就是看底下积雪挺厚,顺手捏了一个,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我还以为,就凭你这一通谈话下来,也就能剩下一滩水,没想到……嗯,表现不错,要不咱们给它发朵小红花?”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