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南邑——卡车司机的儿子:正文卷 004
罗坚驾驶着“解放”快乐地驰骋在城乡公路上,一路扬卷起阵阵尘沙。喇叭一响,黄金万两,罗坚的职业收入,很快进入到农村的中上水平。在那个年代,车况和路况不是十分理想的状态下,跑一趟县城,地市,往往要耗掉一整天。农场的地理位置颇为奇特,她偏倚三湘大地东北角,被大江与内陆湖分割成一块三角地带,像一块楔子,直插邻省。农场往南距离湘北县城牌坊38.2公里,湘北县城距巴陵市区亦正好61.8公里,小农场与县市三地位置恰似一道黄金分割。
罗坚越来越多地同商人们打交道。车轮滚滚,他见证了各路人马寻求致富的路子。有人通过小本经营,风险自担;有人借双轨制,倒卖能源建材;有人溜须拍马,中饱私囊;更有聪明的业者,做无本买卖,空手套白狼。
机务队以前有个钳工,绰号叫“山鸡”,是个四体不勤,人见人嫌的落后分子,师傅领导多次批评教育,仍屡教不改。后来被前领导评价为“稀泥巴糊不上墙”,打发到农场葡萄酒厂驻地市办事处打杂。不想,他在外面如鱼得水,游走于龙蛇混杂之地,穿梭于官商之间。山鸡在外面混得开,连厂里的领导在外交际,常常都有赖于他开路。山鸡春风得意,很快就爬到办事处一把手的位置。他打着国营农场的招牌,在外营私舞弊,损公肥私,不久就发展成为了地方一绅。
山鸡发迹之后,并不“忘本”,罗坚每次送货去城里办事处,他都师傅前师傅后地叫罗坚,说当年他还跟罗师傅跑过腿呢!他大摆排场,请罗师傅等人吃饭,谈论着他的成功之道,领着他们参观他的办公室:“这是我们公司的金字牌匾,这是我的办公台……”罗坚看了,不禁啧啧惊叹:电话机,传真机,沙发茶几,还有保险柜,这可真够气派啊!
罗坚慢慢明白山鸡的发迹之路,办事处是葡萄酒厂的窗口单位,酒厂绝大部分销售都掌控在办事处。在暗箱操控的过程中,山鸡攫取了场办酒厂的大部分利润。这关系到场办企业的生死,罗坚看在眼里记在心,他几次暗示过农场领导,领导却对山鸡中饱私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一名单干司机,罗坚不好多说些什么,现在的大风气如此,他还得请领导多多关照。况且,业内竞争日趋激烈,罗坚还得跟这位办事处主任搞好关系,他敏锐地感觉到,山鸡正代表着社会某个迅速崛起的阶层。
在这个迅速崛起的圈子中,还有两位有本事的人物,一位能人是农机修配厂的路甲生,技工出生的他在改革开放初期就走上了办厂创业的路,生产一种铲运机。路甲生有钻劲儿,做事有一种工匠精神,他对细节亲力亲为,手把质量关,几经打拼,终于在市场夹缝中博得一席之地。罗坚对路甲生这样的企业者十分钦佩,即使是跟着他一起出差很辛苦:他有时一日三餐变两餐,夜晚跟驾驶员在车上一凑合就是一宿。而正是路甲生这种面相憨厚,老实木讷的形象,让很多客户感觉与他交往有安全感,对他信任有加。
小农场另一位风云人物是贸易公司的吴中平,他是负责烟草经营的主任。吴中平经常叫罗坚去市烟草局拉车紧俏香烟回场,罗坚以前一直不明白,这个农场区区万人,哪里能抽掉这满满一大卡车香烟?
八零年代的年轻人,每日哼着一无所有,跟着感觉走。除了读书考大学外,汽车司机成了众多年轻人中的首选职业。农场纪委副书记的儿子郭纯礼不爱读书,高中毕业之后一心想学开汽车。郭书记找到罗坚,请罗坚收下纯礼做徒弟,罗坚正好需要个帮手,便接受了这个徒弟。老式卡车,开起来十分费劲,没有助力方向,离合硬朗,尤其是重载与空载差别大,对驾驶技术要求高着呢。纯礼热爱这项工作,从拿手摇臂做起,跟着师傅摸爬滚打。补胎,充气,换钢板,清机油,脏乱的体力活,纯礼都会主动揽上。转眼三个月过去,纯礼即可以开着卡车跑江湖了。
这天傍晚,师傅叫上徒弟:“纯礼,走,给老吴拉烟去。”
纯礼赶忙将车启动,一阵风地朝吴中平的仓库驶去。
“罗师傅,吴老板怎么快天黑才拉货啊?”纯礼有些好奇。
“做我们这行就要随叫随到,别的事情不须问。”师傅提醒徒弟道。
“哦,行。”
卡车开进贸易公司的仓库,吴中平一边招呼罗坚师徒到馆子吃饭,一边让库管安排装车。
“罗师傅,我已点好菜,你们先吃饭,别着急,十点准时出发。”吴中平很热情。
“吴经理,今天的货送去哪里啊?”
“去江北。”
“江北?”罗坚暗暗叫苦,跨省界的执法队可不好对付哦。
吴经理很快去安排其它事情去了。贸易公司是有烟草专卖证的,其合法性毋庸置疑,罗坚不懂吴中平为何选在夜深人静的时段来运筹。人上人下,大家都十分繁忙,点数,打包,制单,吴经理这次似乎在运作一场大交易,罗坚和纯礼感觉到了氛围的紧张。
吴中平又一次拿起电话拨通了邻省的长途电话:“喂,胡老板吗?我们今晚十二点准时在码头上装船,您要及时过来哟!”电话是拨给长江对岸的一位买家。“吴经理,您放心,定金都交了,只要您在贵省境内没有问题,到了江面上,责任就是我的了,我们不只是做一单生意,请放心!”吴经理稍稍感到一丝安心。他又打了同样的电话给另外两个老板确认接货。
小农场独特的地理位置,加上副县级的行政职能,使得吴中平得以伸展拳脚,大干一场。在这个省的东北一隅,农场如一块三角形木楔,直插入鄂省俩地,北面的洪湖和东面的赤壁对湘境内所产的香烟有着虎狼般的销售市场。农场恰恰与需求地形成一个三角区域,倚靠着滚滚长江和湖区流域,成就一块真空地带。
十点整,罗坚的车满载着一车烟草缓缓启动,鱼贯而出。一路七弯八拐,天上星星眨眨,窥视着这辆满载财富的金鱼。吴中平并没有按之前的说法要求司机将车开往鄂省,而是朝着双洲渡船码头驶去。夜色下的码头静悄悄。树林下黑压压,渡船斜下,已没有了白天的喧嚣。
汽车翻过大堤穿过一片树林,下到一片沙滩地,在距江面十多米处停下来。
吴中平下车望了一下江面,远处有几艘货船闪烁着微灯,顺江而下。在下游,隐约有二三条乌黑的船影正朝这边驶来,他顿感轻松,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
一切都向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罗坚和徒弟下车检查了一下车况,车上俩搬运工也跳了下来。纯礼走到附近撒了泡尿,他看见前边树林里透过一束灯光:“有车过来了”。
吴中平心里一惊,这是谁呢,准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辆车飞快地始到码头,是辆工商所的吉普车,下来的是秦所长和他的司机秦三米,吴中平赶忙迎上去,敬上一支烟:“秦所长,您好!”
“吴经理,刚才有人打电话说这边贩假烟的,我们赶过来检查一下。”秦所长不露声色地说道。
吴中平当然不担心自己的货有问题,再说这路神仙已拜过一二了。他小心回答:“秦所长,你是知道的,我们属于烟草系统的分支,烟全是合法渠道来的......”
“吴经理,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查你的,我们看看有没有其它违法活动。”秦所长的话让人不解。
江中的机帆船徐徐驶来,似乎感觉岸上情况不对,船迟迟不敢靠岸。
此时吴中平显得有点焦急,行政车停在岸边,船上的买主怎敢来接货?虽然己方无明显违法,但对方的性质就不同了。按照各省烟草经营政策,这种行为就如同走私一样被严厉地打击。买家都有被严厉处罚过的经历,因而变得非常地谨慎,一有风声鹤唳,便仓皇而去。
吴中平将所长叫道一边:“秦所长,您看我的买主不敢上岸,您是不是通融一把,先回家歇息歇息”。
秦所长嘴里叼着烟,态度还是暧昧。
三只船游弋在江面,欲进还退,其中一条调转船头弃岸而去。
这时吴中平早已耐不住,一把拉住秦所长走到一旁,从包里掏出一扎钞票伸进所长口袋:“所长,您帮帮忙”。
秦所长扔掉手中的烟头,润了润喉,抬头走向吉普车:“三米,走!”
吴中平望着吉普远去,转身向江面喊道:“胡老板,刘老板,你们上来吧”。
“吴经理,工商的走了吗?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哟?”
“胡老板,刘老板,你们放心,我已把他们打发了!”
趁着夜色,买卖方将货物迅速交接,吴经理将钱款点清。原本是三个买家的货很快被两个买主瓜分,另一买主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之余却失去一桩绝好的买卖,这种货往往运回去就被烟酒小店一抢而空,他们可以从中大赚一笔。商贩们在这江湖的小三角跨省走私,显然比在金三角亡命贩毒容易得多。尽管一路要经历工商,税务,烟草部门的层层盘剥,这种风险与机遇往往是并存的!吴经理也在其它资源性产品价格双轨制走向没落之际,凭借手中一张烟草许可证游走于湘鄂边境,他打通各部门关节后,几年之内很低调地成为了本地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