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南邑——卡车司机的儿子:正文卷 010
转眼已进入冬季,天气变得寒冷。
一个周末,罗坚正准备跟纯礼去保养车,几个同行朋友呵着热气来到罗坚家,吆喝着要一起打牌。
“哎,罗兄,咱们几个刚好三缺一,就过来找你一起玩玩!”
“哦噢,我正想要去保养一下车子……”
“嗨,让纯礼去搞就得了,来来来——”
罗坚推脱不掉,跟纯礼交代了一下,便让他把车开去做维护。几个人在罗坚家摆好了桌椅,打起扑克牌。小力妈给众人上好茶水后便去张罗饭菜。平时,朋友们总爱在罗坚家打牌,这里除了有牌打,还有大鱼大肉伺候着。
纯礼把车开到镇上维修站,依次给车换机油滤芯,打黄油,检查车灯,刹车片等。当发现上周刚换的信号灯泡又烧掉后,他拿着灯泡去找配件部的老板理论:
“汤老板,您这儿卖的灯泡不到一个星期就烧掉了,您这不是坑人吗?”
汤老板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道:“哎呀,小郭,我这只是负责销售这些配件,质量好坏那是厂家的问题!”
“那也不能这样坑人呐,这可关系到行车安全的!”
“小郭,你都知道我这也是到批发市场拿货,那边的货源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这样的!”
“再说,这些灯泡,都是很便宜给你们的啊……”
在假货泛滥的九十年代,司机买了伪劣产品,既不安全,又频遭路警处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从业者怨声载道;更有驾车人因为购买劣质部件,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纯礼继承了罗坚的勤劳细致的工作态度,他认真地检查着车底的每一个磨损件。师傅告诫过他,这些部件,必须要到市品牌店去购买,他不能大意。
爬上钻下,纯礼忙活了一个上午,手上油乎滴咚。中午,小力过来叫纯礼回家吃饭。纯礼答应了下来,叫小力稍等。这时,夏开军开着他的“东风”车来到维修站,向纯礼喊道:“纯礼,纯礼,生意来了,老刘有两台推土机在武汉市郊,让我们去给他拉回来。”
纯礼一听,很高兴:“好,咱们先回小力家吃饭,叫上我师傅。”
三人回到罗坚家,众人早已围成一桌,酒杯斟满。
“哎,开军,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刚开始!”
开军也不客套,边拿碗筷,边说道:“罗师傅,下午我们去武汉,把老刘的两台推土机给拉回来。”
罗坚说:“好,我下午跟你一起去!”
众人忙拖住罗坚:“这点事情,叫纯礼一个人去就得了,咱们还有咱的任务!”
罗坚一听没办法,说道:“好,纯礼,今天就让你去跑一趟,武汉有那么远,让小力去给你做个伴。”
纯礼听了说:“师傅,没问题,我们明天就回来了!”
小力听说父亲让他去跟车,内心一阵激动。
“记得把那本地图带上,别到时候找不着地方!”
“哦,好的!”纯礼匆匆吃饭。小力更是急不可耐,拌上一些菜汤汁,几口把饭扒完,随即把家里的地图册拿出来翻看。
开军吃完饭,顺着呷上一口酒,同纯礼两辆车一前一后出发了。纯礼带着小力,驾驶着他们的大卡行驶在路上。一旁的小力,只要听说进城的活儿,他都乐意,武汉可是个大城市,那里有黄鹤楼,那里有长江第一桥,都是他所向。
纯礼如今的技术已经十分娴熟,考证的任务已经完成,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前,他仍跟师傅做帮手。此前纯礼父母曾冀望于托人让他进入单位开小车,但纯礼坚决不肯,年轻人志在四方,他不想父母因为自己的事情到处求人。纯礼又说,现在的小车司机,多是依附于人,他不愿意过那种没有独立性的生活,况且自己拿的是B证,就要凭一份职业技能去生存。如今周边年轻人多去了广州深圳,纯礼留意着这方面的动向。可纯礼父母听说他的想法后,却又不同意他出远门,真是左右为难。纯礼为人诚恳,踏实,在外人缘好,师傅罗坚也十分喜爱他,为了纯礼的事,罗坚几次向周边的朋友打听,一直都没有结果。
“小力,你今后想做什么呀?”纯礼师兄问起了小力。
“我呀,我想当交通警察!”小力不知从哪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当交警威风啊,你手指一点,我们就得乖乖地下车接受处罚!”
“呃,我不是想做那样的‘条子’,我心中的交警那种是‘冒着严寒酷暑,身段笔直,站在岗亭上,指挥交通,保障安全’的形象。”
“哦噢,那种工作可辛苦呢。”
“辛苦是辛苦,但保持了一身的正气!”
“呵呵,小力有骨气!”
“纯礼哥,我觉得你应该拿一张A照,这样可以去开客车。”小力转而建议道。
“哦,A照还得三年后才能考!”
“A照的级别高……现在人口流动频繁,开客车工资也高……”
“嗯,你说的没错!可是小力,你知道卡车人最浪漫的地方是什么吗?”
“呃——,是什么?”小力变得一时无法应答。
“嘿嘿,不知道吧!”纯礼卖起了关子。
“卡车人最浪漫之处是每天面对未知的世界,从来不过一成不变重复的生活!”
……
顾不上沿途的风景,夏开军的车开得飞快,纯礼跟都跟不上。跑了两三个钟后,眼尖的小力突然发现开军的一只后轮有安全隐患。
“纯礼哥,那一个后轮没气了,我们得追上去跟他说!”
“开军的车跑得快,我们追不上啊!”
“喇叭——”
“唔,可不能摁鸣喇叭!”
“那闪灯——”
“大白天,闪灯也没有用。”
“唉,他怎么也不从后视镜里望一下呀!”
就这样,夏开军昂着头一直往前冲,终于等到一处他认为可以歇息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等纯礼和小力的车跟上来,停在一旁。小力指着开军的车轮,笑着说道:“哈哈,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开军这才发现有一只后轮已经瘪了。
开军查看了一下那个轮胎,笑笑说:“这没事,换一只备胎,继续上路。”
换好车胎,继续行进了三四个小时之后,两车进入武汉市域,这座城市的上空正飘着雪花。让小力失望的是,虽然经过了长江大桥,他们的目的地却是一片荒郊野外。通讯不畅,三个人一路走一路打听,几经波折,好不容易才找到老刘他们。
老刘和三名同伴正在雪地里等着工头结款。小力一看,两台履带式推土机还各自挂着个铲运机,他问纯礼道:“啊,这推土机怎么装车呀?”
纯礼说:“这个容易,找个有土坡地方,他直接开上去就行了。”
小力有些担心:“这冰天雪地的,靠谱吗?”
“没事,垫些干草就可以了。”
开军前去问老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装车啊?”
“事情还没办妥,你们得再等等!”
这天晚上,他们在工地胡乱地吃了些东西,便在车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纯礼问小力累不累,小力身体好,说没事儿,他还开心地跑到雪地上捏雪球。纯礼想打个电话给师傅,却一时找不到个打电话的地方。
罗坚夫妻在家里等待着俩人回家,联系不上,纯礼他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若是平日,罗坚对徒弟的技能尽可放心,然而,这样一个雪花纷飞的日子,夫妻俩心里不禁七上八下起来。晚上,小力妈追问着丈夫:“小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电话也没有一个。”
“不用着急,他们可能有事情耽误了。”
第二天,罗坚果然在家接到了小力的电话,说延误了一天,明天会回来。夫妻俩就放下心来。
到了第三日下午,开军催促着老刘,不能再耽误了。
老刘说工钱还没有结到。开军说没结到也不能再等了。
老刘无奈,只好安排一行人进行装车。众人拿了工具,准备启动那两个喝柴油的大家伙。不想,天寒地冻,两个大家伙变得非常不合作,在小马达震耳欲聋地带动下,它们却久久不能引燃。
老刘摇摇头,说道:“气温低,没办法!”
纯礼说:“刘师傅,你让你徒弟到我那里弄点汽油,灌入进气门,强行启动。”
于是,老刘他们按纯礼的方法,果然,很快就引燃了那俩大家伙。开军给他们找了个土坎,推土机顺带着把雪除去。小力看着那推土机颤颤巍巍地开上去,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好在老刘的人顺利地把大家伙开上了货厢,两辆汽车各自驼了一台推土机,后挂一个拖斗,犹如两只大乌龟。
老刘独自留在工地等钱。其余的人坐入两辆汽车,刚好不超员。黄昏,两头硕大的乌龟一前一后,颤颤巍巍地出发了。
……
罗坚两口仍在家里等待,时间已经是第三日夜里了,纯礼和儿子仍然没有回来。
“小力他爸,你说他们现在到哪了?”
“……按理今晚应该回来……”
“……联系也联系不上……”
夫妻俩开始着急起来,这个夜晚注定变得漫长。
……
风花雪夜,开军正带领着他的车队沿省道往回赶,一路上坡下岭,低沉高亢,呼啸而过。偌大的推土机骑在货车车厢上,显得重心有点偏高。纯礼他们跟在开军的车后头,看着前车摇头摆尾地行进着,心里不禁为同伴捏了把汗。而他们自己的车上也是装载一样的庞然物,纯礼自顾不暇。小力在一旁看得真切:
“纯礼哥,开军的车是不是有些重心不稳?”
“唔,不是很明显!”纯礼专心开着自己的车。
一旁老刘的人已经歪着脖子睡着了。小力的心一直悬着,他强打精神,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汽车嘶吼着油门,不断往前推进,雪地上的轧痕清晰可见。
……
这边小力父母仍在焦急地等待。时间已经进入后半夜,夫妻俩一直没有入睡。小力妈念叨着,不是说了延误到今天回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罗坚两口子背靠在床头,一搭接一搭,边说话,边等候。
……
开军他们的车队在雪夜中行驶了大半夜,来到一个叫做“小柏山”的地名。时间已经是第四日的凌晨三点,这地儿距家乡只剩几十公里,开军有些犯困。当夏开军拉着大家伙再一次翻过一座山头时,只见前方有个斜弯,车子开始不听使唤,开军顺势打了一把方向,又踩一脚刹车,顿时,开军感觉不妙,只听他大叫一声:“哎呀,糟了——”
后面车上的小力看得真切:开军的车一个摆尾,只见货厢上的大家伙猛地一磕碜,一个倒插葱,从右侧栽下货厢,滚下山坡去!
纯礼也看见了,他连忙把车停下来。
两人跳下车,叫喊着追上前车:“…开军,开军…完了,完了…”
开军等人在车上木木地呆了好一会儿,打开车门,他戚戚地走下车来,回应道:“我没事,那头怪兽掉下去了!”
夜色之中,众人顺着斜坡往下找,下到十几米处,看到那家伙正躺在山沟里一动不动,一路轧断了数棵小柏树。
“……我的个人哪……”
“它是沿着山坡滑雪下去的!”
“幸好夜晚路上没有行人!”
“幸好老刘没回来,不然上面还坐着一个人……”开军喃喃地道。
这趟旅程,折腾到第四日上午,小力才回到家。罗坚夫妇一夜无眠。小力如此这般,把昨晚的经过给父亲讲述了一遍。罗坚听了大吃一惊,赶紧找人跟纯礼一起,带上工具前往救援。
小力一连耽误了两天课,赶紧提着书包往学校飞奔而去。
罗坚回来之后,小力妈说:“小力爸,你不能再让儿子这样跟着他们疯玩了,既不安全,又耽误学业,难不成你想要他以后还跟你做这行?”
罗坚听了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