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瞬知道，诸葛果绝对不是一个愚人。

    相反的，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同龄人都要聪明机智。

    但如今，面对着难以战胜的强大对手，她却依旧执拗地报上了名号。

    大汉武乡侯丞相诸葛孔明之女！

    放眼三国，谁人胆敢等闲视之？

    正是因此，一贯心狠手辣的曹忆才撇下了马瞬，将第一优先级锁定在这个极为珍贵的“猎物”身上。

    诸葛果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念头在马瞬脑海中刚一萌发，就被无限的惭愧和悔恨淹没殆尽……

    这还用想么？

    她打算用自己做诱饵吸引曹忆，好给马瞬逃跑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成功的机会。

    这说明，在这个总是冷冰冰地自视清高的少女心中，或许马瞬的分量，比起她自身还要高出许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最难消受美人恩？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说来也怪，似乎每一次被她所救的感觉都令人难以言表。

    但这一次，马瞬却真的想要将这份无法用言语说出的心意传达。

    此刻的他只知道一件事，如果他真的不做点什么话，那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遗憾之中……

    比死还要难受的，遗憾！

    马瞬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他的小腿虽然受了剑伤，却好在没有割断肌腱，勉强能够活动。

    曹忆的“观沧海”如同连绵不绝的潮水，狠狠地打在诸葛果逐渐不支的剑幕上，仿佛随时可以将这一叶顽抗的扁舟吞噬。

    而诸葛果之所以还紧咬着牙关，不顾四肢之上被割裂的伤口，犹自死死撑着的目的，也无非就是希望能够给马瞬多争取一息的逃跑时间……

    但现实总不遂人意，诸葛果忽然瞪大了双眼，她看到那个明明应该逃命的小子，却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

    这一番变故，令少女心神大乱，再无力支持剑幕，手中的章武剑被曹忆一击挑飞，紧接着就是一记腿鞭狠狠地扫到她的小腹之上。

    一阵血箭狂喷，这个仿佛从来没有吃过亏的睿智少女，此刻却像是一只无主的风筝般向后轻飘飘地飞起，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曹忆使出了“观沧海”这般损耗内力的剑招，此刻也不禁有些气力不济，望着再无反抗之力的诸葛果，呆呆地立在原地。

    这一战，大汉完败！

    马瞬没有跑成，诸葛果却已丧失了战斗力，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次小规模的遭遇当中，唯一的胜利者就是东乡公主曹忆。

    但马瞬依旧还在拖着步伐，缓缓地向她走去……

    “嗯？”曹忆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声响，扭头回望：“没看懂么？这个蠢姑娘死命拖住我，为的就是好让你早去逃命……”

    紧接着，曹忆眼神一凛，闪过一抹发自内心的厌恶：“而你，却辜负了她了牺牲……”

    话音未落，流彩剑再次焕发出无限光华，直取马瞬！

    “负情之人，留之何益？！”

    这一剑虽然短促低调，不似方才“观沧海”那般澎湃大气，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

    一剑下去，马瞬一定会死！

    林子倏然变得静谧，栖鸟似乎都被这股冷冽的杀意惊颤振翅飞起，原本依稀可闻的虫声也倏然沉寂……

    但曹忆眼中的憎恨，却忽然变成了惊诧，然后是不可思议之色。

    因为那个本来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如今却挺着一柄剑，挡住了她的杀招。

    剑身银光熠熠，古朴厚重，竟压得令流彩散发的光华都黯淡了半分。

    “雨……”

    少年开口，仿佛默诵剑诀——

    “……霖铃。”

    然后，曹忆心中警兆陡升！

    她刚抽回流彩，右臂上的肩甲就被一道银光削飞——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银光的轨迹，左腰上一阵疼痛传来，逼得她赶忙纵身后跃，左手在腰间一探，已是粘稠的鲜血。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像是剑诀一般的诗词这时才幽幽飘来，仿佛来自死神的问候。

    银光如同雨点一般连连打来，曹忆甚至都无法看清马瞬的身影，只知道自己在被逼着不断后退。

    少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是力道、身法还是剑术都远远超过寻常人能够达到的极限，像是丝毫不担心力竭般地使用着手中那一套索命的快剑。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少年的发音倏然高亢，手中章武剑化作一道银龙，自下而上，改刺为挑，仿佛要一剑直破云霄！

    “蒿里行！”

    曹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被逼迫到用这招的时候，她本想回剑来救，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根本跟不上这套快剑的速度，只能依靠所学的身法险之又险地避开方才的夺命一剑。

    为了活命，堂堂大魏东乡公主曹忆居然甘愿俯身在草丛里打滚，若是被旁人看去未免要笑掉大牙。

    但曹忆清醒地认识到，名声算什么？如果死了，就真得什么都没了。

    譬如现在，曹忆还活着，方才马瞬的一击定然是个收势，正好是一个反攻的大好时机！

    但这个念头，仅仅在曹忆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

    “今宵酒醒何处？”

    死神再次向她发出冰冷而凄美的问候——

    那飞天的一剑却又落下，光华一如新升的残月，剑啸一如清晨的晓风……

    曹忆发誓，这是她此生所见，最可怕也最壮丽的一剑——直教人想要在这一剑之下为之殉葬，才能算作解脱！

    但她不行，她还有生母的大仇未报，她还有大魏的社稷需要扛起，怎么能丧生在这偏远的蜀地？！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曹忆将全身的力气都贯入手中的剑上，凝视着那道陨落的残月，然后狠狠地撞了上去——

    “杨柳岸，晓、风、残、月！”

    “人神道殊！洛、神、赋！”

    一股沛然的气浪从双剑交击的中心点爆炸开去。

    方圆数丈的草木为之簌簌摇曳，急切地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战场。

    这恐怕是关乎魏蜀两国命运的一战，转瞬之间，原本耀眼的满天光华已经逐渐散去——

    死？

    亦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