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不后悔

    月色下，一条长龙朝着东方缓缓行去。龙首由二十个轻装上阵的探子组成，每到一处，他们都会先行一步探查地形、打探消息。左右两侧各有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他们腰挎兵刃身负弓箭，凛凛寒光如龙爪般锐利。

    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心怀歹意的强盗埋伏过来，却又被吓得望风而逃。

    和龙首龙爪反差极大的是这条长龙的尾巴，三匹马拉着三个囚笼，里面关着三个狼狈不堪的人。

    “哎，他们走多久了？”狼枪颠簸着身子，朝二呆问道。

    二呆闭着双眼，道：“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天快亮了。”狼枪抬头看去，夜幕中星光璀璨，弯月如钩，正朝着大地尽头坠落。

    一个晚上的时间，马队已经穿过了小镇，朝着东方越走越远。

    杀人的好天气，杀人的好时间。现在砍了他们的脑袋，随便挖个坑一埋，等到了第二天风沙刮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可狼枪现在却待在囚笼里，活的好好的。“这老王八蛋又想干什么？”狼枪不由得在心中猜忌，郑如意是不是又打着什么鬼主意来阴他了。

    其实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郑如意之所以没杀他并不是因为他另有所图，更不是因为他还顾忌和狼枪的交情。郑如意不下令杀了狼枪，是因为……他忘了。

    能让郑如意把狼枪这位老朋友抛在脑后的，是一个名为顾翠萝的女子。

    马队最中心的位置，马车在众多精锐的保护下缓缓前行。车帘拉开，一只干瘦的手探了出来。“水。”

    一人赶忙解下水袋递过去，干瘦的手缩回马车里，将水袋交到了一双比他还要瘦弱的手上。

    “跑这一趟也没带什么好吃的，你就着水先吃着吧。”说着，郑如意又掏出两块干粮递了上去。

    在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刚刚苏醒的顾翠萝。

    顾翠萝的双眸惊慌的抖动着，她接过了水和干粮，却没有吃喝，哪怕肚子痛的如刀绞般。

    郑如意一脸淡然，道：“放心吃吧，没毒。侍郎大人交代过，要是抓到了你，切不可动刑，更不能让你有性命之危。”

    听到侍郎大人四字，顾翠萝的眼神微微一变，忧伤而无奈。父亲早逝，是大伯将她抚养长大，视如己出。可就是顾翠萝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为了更高的官职，让她的双手沾满了罪孽。

    “好好吃一顿吧，等到了京城，就连干粮都吃不到了。”郑如意接着道。

    顾翠萝的双瞳猛的一缩，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京城，这个天子脚下最昌盛的地方此时在她的心里已是人间炼狱。无数披着人皮的恶鬼在宫墙之中玩着权势游戏，将除了自己之外的每个人当做棋子。殊不知，他们棋输一招，会有多少百姓受苦受难。

    郑如意上下打量着身前女子，看她如受惊的兔子般害怕的模样，心中惋惜。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很快就要毁了。

    “把药方交出来，你会少吃些苦头。”郑如意淡淡说道。

    顾翠萝鼓起勇气道：“我早就把它烧了。”

    郑如意道：“无妨，那药方一直由你制作，想必你早就倒背如流了。”

    顾翠萝道：“我不会说的。”

    郑如意淡笑，道：“等到了昭狱，你就会说了。”

    顾翠萝抿着嘴唇，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却全然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惊慌畏惧。郑如意看在眼里，竟有些羡慕。

    害怕是应该的，知道害怕，证明你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像他，表面上光鲜亮丽，却已将自己当成了行尸走肉。回想起来，当年在辽东建军时灰头土脸的自己才是一个人。

    回想起当年，郑如意心中感慨万千，这时他才记起，狼枪还被他关在笼子里呢。他叹息着，打破了平静，道：“离京之前，很多人来找过我。有些人说让你活，不过更多的人……要你死。”见顾翠萝望过来，他补充道：“不是要你死在京城，是要你死在这。”说着，他撩开车帘，望向了死寂的荒漠。

    顾翠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安静的等着他的后话。

    郑如意放下手，接着道：“我是个棋子，没有选择的资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你送回京城是最好的办法，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他突然沉寂了下来，等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沉重。“我想杀你了。”从一脸和善到杀气腾腾，不过刹那。

    顾翠萝被郑如意杀气腾腾的模样吓住了，她想不明白，他们素未平生，他也已经抓住了自己，为什么要杀了她？

    似是看出了顾翠萝心头的疑问，郑如意又道：“知道为什么我想杀你吗？”

    顾翠萝摇头。

    郑如意道：“我是无根之人，无父无母，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那些朋友。这么些年了，死的死散的散，我已经没什么朋友了。今天因为你，我不得不杀一个朋友。杀了他，我的心也会痛。”

    四目相对，他声音凄凉。

    “你明白心痛的感觉吗？”

    顾翠萝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一样，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她的心在抽搐，好像要跳出来一样。半晌，她喃喃道：“我明白。”

    “你知道我当初用什么做药引吗？”她突然问道，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还没想好，话已经说出口了。

    郑如意道：“什么？”

    顾翠萝道：“你知道什么是点子肉吗？”

    郑如意眼神微变，看向顾翠萝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点子肉。若不是因为这天杀的药引，这件事也不会闹得这么大了。

    顾翠萝凄惨的笑，不知第多少次留下了泪。“那不是药，是血……是人命。”

    郑如意道：“所以你要逃出来？”

    顾翠萝道：“是。”

    郑如意道：“你本可以把药方留下，我也不用远赴千里来抓你了。”

    顾翠萝猛的抬头，紧盯着郑如意的双眼。“这种害人的东西，留在世上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绝不会把药方说出来。”

    那双眸子是那么的明亮，竟让郑如意有那么一瞬不敢直视。

    一瞬很快就过去了，顾翠萝缩回角落里，她还是那个走投无路的女子，郑如意还是那个抓她的人。一切还是如此，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满腔热血并不足以改变什么。

    但她不后悔。

    郑如意一脸淡然的看着她，喃喃叹息一声。

    “愚蠢。”

    他这么说着，右手却背到身后，紧紧的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