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第三卷 第九章 又闻子规愁空山
其实,庞统毕竟还是年轻,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免受制于个人阅历和表达欲望,所以有些琐碎,真要是郭嘉在这里,一碗酒下肚也就说明白了。
蜀地的问题在于刘焉不仅滥杀以威刑罚(连续杀了好几个本土领袖),更关键的是他还不给人饭吃——本土士民遭受全面掠夺侵占自不用说了,外来东州士跟着他作威作福居然也吃不饱饭。
究其原因,不仅是东州士这个集团过于臃肿,也不仅仅是蜀地本土力量实力过于强悍,同样不仅仅是蜀地世族大户政治发言权的缺位,更重要的一点是,刘焉无法发展生产的同时自己又过于威福自享了。
一个简单而又直接的问题,当日贾龙、任歧之乱后,你不去安抚百姓,不去趁势吞并本地豪族土地资产,去打造上千辆天子仪制规格的车子是什么意思?
要花多少人力物力?
最后用了几次?
一个区区蜀地,五百万人口,之前拢共能有一千辆豪车?
如此作为,蜀地人心,焉能属焉?
不过,四月下旬,带着出使任务到达汉中却一去不回的刘焉亲外侄费尚,并没有听到汉中太守郭嘉的这番言语,而是在见到年轻而又威严的郭府君、赵将军之后,稍作应对,便迅速被几名千石官员给当场围住了。
费伯仁对这几位年轻到不像话的文武官员们的热情倒是早有准备……他知道的,他知道这些人多是义从中的佼佼者,还知道这些人是燕公本人亲自按年龄和才能分批次送出义从到各处安置的,只是因为伐蜀大计集中到此,更知道这些人的最终目标是州牧、台阁长官,乃至于相国等所谓一品甚至超品之职务。
而这类年轻官员,无论文武,一来后台硬,二来才能出众,三来敢打敢拼敢做,所以素来是行事激烈,敢为他人之不敢为,以至于常常在任内一骑绝尘,领袖他人……为此还得了个诨号,唤做白马班!
这都是天下人尽皆知的,费尚既然举家来投,如何不懂?实际上,便是那得了北面另一位益州牧田丰青睐的庞氏兄弟,也都想着将来成为白马班一员呢!
“敢问足下,蜀地人心如何?”
“颇有摇摇欲坠之态,不然在下也不会至此。”
“这倒也是……且劳足下再对些军情,看看有没有临机变动……白水关守将是谁?”
“张任。”
“不错,正是此人!只是我等一直好奇,为何是此人居于此地,可有说法?”
“此人乃是蜀郡本地人,在下也不太熟悉,只据说是家世贫寒,少有胆勇志节,是赵韪赵府君为蜀郡太守时提拔上来的,现为别部司马。”
“原来如此,确系无名小卒而已……那葭萌城如今是谁坐镇?”
“大将严颜,自江州火速调来,本该驻守巴郡,却因为犍为郡中有个叫杨洪的司马起兵反……呃,起兵呼应燕公,所以原定大将赵韪不得不临时引军南下平叛,便让严颜临时来顶上,代领全局。”
“这倒也跟我们知道的一样。”
“赵韪、严颜倒是公认的蜀中大将……那敢问足下,巴郡现在是谁驻守?”
“应该便是刘璝、冷苞二都尉各守一江了。”
“且插句嘴,敢问足下,蜀地有没有招募板楯蛮?”
“自然是想要招募的,来之前的说法乃是准备等赵韪回到葭萌,便让严颜将军去巴郡尽量招募一些的……”
“这都火烧眉毛了,为何不尽早招募?”
“不瞒诸位,据在下所知,绵竹府库目前稍有不足,而板楯蛮虽然素来服膺汉室,有受巴郡太守节制出兵之传统,却也需要财帛、粮草上的赏赐,所以还需等一段时日,稍作筹措。”
“原来如此……只是绵竹府库为何会不足呢?蜀地之富饶,天下皆知。”
“呃……”
“德祖此问真是荒谬!”就在费尚准备朝对方解释一二的时候,另一位之前便很活跃的千石年轻军官忽然间就声音高亢起来。“刘焉以蜀中二次黄巾之乱、马相称天子故入蜀为州牧,不过九年不到的时光,勉强算八年……八年间,先是平二次黄巾与马相之叛;平叛之后便是董卓之乱,贾龙、任歧呼应赵司徒起兵,便又花了一两年杀了贾龙、任歧;然后还有张太守隔绝汉中,接着便是造车子,等到咱们燕公灭了董卓、定了袁绍后他那里才跟着安生下来……算算时间,八年间打了四年仗,却偏偏没有半分扩张,反而失了汉中要地!而安生日子过了四年,但刘焉身为主政者却已经垂垂老朽,行政荒谬不堪,铺陈奢华无度,偏偏迷信极深。期间,既未见度田,也未见屯田,更未见均田,只是掠夺、侵占,哪里就能就府库充足了?足下不是做了一任亲民官吗,如何还是如此无知?!”
参军杨修一时被怼的束手不语。
“要我说,刘焉此人,器非英杰,才称庸牧……”法正见到刚刚来到汉中的杨修被自己一顿下马威镇住,宛如夏日间喝了一碗深井凉镇的蜜水一般痛快,几乎便要眉飞色舞。
“何如孝直之忠恳事上,眼中只有一人?”
就在这时,杨德祖忽然开口,却只一句话便将法正憋的满脸通红。
这话没头没尾的,费尚不免有些愕然,不过随着正襟危坐于上首太尉椅上的郭嘉挥手示意,其人还是带着满腹疑惑赶紧告辞离去,出门去寻庞氏兄弟了。
“奉孝,此何言也?”
费尚新降之人不好问,其余人碍于郭嘉与赵云端坐于上不敢多言,但厅中一名连官印都没有的生面孔却毫无顾忌,直接扶剑开口相询,俨然与此地主人、新任汉中太守郭嘉甚为相熟,却是刚刚回家见了母亲便被郭奉孝立即邀来的徐庶徐元直。
“无他。”
郭嘉对徐庶自然是开诚布公,当即肃容以对,诚恳相告。“左面那位军司马叫做法正法孝直,其人来汉中已然两月,一直鼓吹中路白水关、葭萌城佯攻,东路巴郡二江也佯攻,然后集精锐一万自武都阴平道出发,偷渡摩天岭,越过白水关、葭萌城,直取绵竹、成都……”
徐庶表情微微怪异起来。
“右面那位别部司马唤做孟达,他也和法孝直来此地两月,却有不同意见,他的意思是白水关险要,以做疑兵,而摩天岭太险,不该行此策,当主攻巴郡,收买当地蛮族、大户,自彼处破局。”郭奉孝依旧面色严肃,一脸认真。
而徐庶表情已经愈发古怪起来。
“至于这位今日和你一起方到此的杨德祖杨参军……你们应该早就熟悉,其人刚刚到来不过两刻钟,却居然也有了定策,他以为当堂堂正正出白水关,走葭萌,设霹雳车,从容破关入蜀,以成大势,不该妄自走险路,徒劳丧师。”郭嘉一口气介绍完,方才去看徐庶。“元直以为如何?”
徐庶欲言又止。
“元直尽管讲,你资历和功劳比他们强太多了!”郭嘉诚恳劝道。“将燕公赐予你的那柄剑亮出来,他们保证一句废话都不敢有。而且,你身为擒杀周瑜的功臣,过几个月说不得便是实封几千户的超品侯爵了,他们半辈子都追不上你。”
法正等人纷纷愕然,然后本能的看向了对方腰间,便是一直与郭嘉并席但全程没开口的赵云也微微一滞,忍不住打量起了对方身形。
而徐庶闻言却冷笑一声,然后斜眼以对好友:“我竟不知自己如此厉害,敢问郭府君,资历、功绩如我,可能在此处出粗鄙之语?”
郭嘉一脸严肃:“此乃一郡正厅,议事所在,便是你又焉能出粗鄙之语?”
“那在下便无话可说了。”徐元直当即也肃容以对。
法正、杨修、孟达几人面面相觑,杨修若有所思,可能是因为旧日交情的缘故,所以并未动怒,唯独法正性格最为激烈,实在忍受不住,竟鼓起勇气向前质问:“久闻徐元直田上斩龙之名,区区扶风法正,敢问足下,我三人之策竟无半点用处,只值粗鄙之语吗?”
徐庶本能想要解释,但见到对方如此模样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年刚刚做事时的湖海之气,便干脆轻松一笑,反而直接询问:“敢问法司马,你们三人的策略有什么矛盾之处吗?为什么一定要非此即彼呢?大军伐蜀,路窄而兵多,为何不能三路齐出?非要定个你为我之佐,我为你之佑呢?”
法正登时尴尬无比,羞赧一时,便是杨德祖也有些讪讪。
眼见到如此情形,一直没有开口的冠军将军赵云心中了然,却是豁然起身,朝郭嘉与徐庶二人微微行礼告辞,便兀自离去了。
而赵云既走,郭嘉却是本性毕露,直接扔下堂中一堆中层官吏,兀自拽着好友徐庶出了自己的郡府前厅,转向后院,并沿途呼喊备酒备菜……一时间,只有法正、杨修等人留在厅中面面相觑。
且不提法正和孟达将如何为杨德祖接风洗尘,另一边,郭奉孝倒是准备充足,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常府中便备着酒菜。故此,不过一刻钟,郭徐二人居然便已经在后院桃花树下铺席摆酒,相互叙旧了。
而二人是何等交情?
既然落入酒席,便攀谈不止……从离别时关云长如何整治徐州大户的旧事开始,一直说到大司马、大都督吕子衡如何衣锦还乡进入汝南细阳故里,摆下‘百鸭宴’,再说到汉帝进入江夏后传出的匪夷所思之事,又议论到最近太史慈一跃成为了平州牧是好是坏,乃至于邺下名相王叔治与蔡氏结亲、燕公次女与邺下大学一学子定下亲事的传闻,倒真是无话不谈了。
不过,这些旧闻多是议论烂了的事情,说来说去,却还是免不了回到眼前伐蜀一事。
而此时,已经成为正经两千石大员的郭奉孝方才趁势解释了一番刚才厅中某些事情的缘由:
“元直不晓得,法孝直之所以想走阴平,偷渡摩天岭,固然是想仿效当日冠军将军偷渡氐道、翻越武山之故计,却不是在投冠军将军所好。乃是说,欲取阴平必然要从武都出兵先下广汉属国,而既然要从武都出兵,则必然要牵扯到正在武都屯田的五官中郎将……他这是功利心太足,是想对五官中郎将邀功卖好!”
徐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杨德祖忽然说法孝直忠恳事上,后者便如此尴尬,我当时还真以为杨德祖是在讽刺法正迎奉冠军将军呢!也怪不得冠军将军竟然半点反应都无……谁想竟然是在迎奉五官中郎将!不过,便是五官中郎将,杨德祖也有些口不择言了吧?”
“不错。”郭嘉一声嗤笑,却不以为意。“不过元直不必担忧你这位虎口救下的故人,他们二人其实是老对手了,在义从中便是出了名的对头,甚至因为相互嘲讽出身在太后与燕公身前打过架的,一争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上下都习惯了……”
徐庶心中微动,欲言又止。
“杨德祖其父既死,乃是燕公亲自夺情,又调遣至此。”郭奉孝自然知道对方心中所想,所以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释疑。“既有示不疑之态,又有借杨氏高门纠正之前一孝三年六载的虚伪风气之意……这件事情事关新朝礼法风俗之根本,燕公的态度在此,法正便是再快意,也不敢从此处嘲讽的。”
徐元直微微颔首,却也没有多问……因为正如对方所言,所谓数百年以孝治天下,守孝这个问题从前汉到现在,一直属于一个极度敏感的问题,除非是顶级大儒,否则都不好开口的。而且,之前十几年间世道崩坏,守孝之事多因不合时宜而荒废,偏偏如今正处于以新代旧,革鼎建制之际,却又更加敏感了。
“如此说来我也知道杨德祖为何要如此了,他怕是来的晚,没别的计策可录,却又因为法正、孟达的缘故,不愿示弱,这才硬着头皮说什么正面攻打白水关。”一念至此,徐庶低下头来,举樽一饮而尽,便继续询问。“否则以他的聪明何至于此?可那个孟子敬(孟达和鲁肃同字)之策呢,有什么说法?”
“孟子敬的计策也是有私心杂念的。”郭嘉一边给对方倒酒一边坦诚以对。“汉中一直是张府君所领,到去年官渡战胜后方才由我所领,也算是新得之地……而汉中大郡,张府君在此也有未能及之事,譬如汉中以东上庸一带,有一家申姓豪强,天下乱时趁机举兵,聚众数千户,兵马数千人,割据上庸、西平之间,名义上属于张府君麾下,实际上就是个独立军头……”
“我懂了!”徐庶当即恍然。“这些人新入治下,只求立功以存身,而只有走东路攻击巴郡,道路狭窄、翻身越岭,才有他们本地豪强的用武之地,孟达这是被受了申氏兄弟的收买!”
“你懂个什么?”郭嘉放下酒壶后,闻言反而嗤笑。“你这叫半懂不懂!”
徐庶一时不解:“非是此意吗?”
“大略如此。”郭嘉一杯酒下肚后方才缓缓答道。“但有一件事不是你想的那般……那便是孟达其实并没有被收买,否则田州牧就在汉中城中,以那位的性子,只要有人告上去,管他什么白马班黑马班,早就下大狱了!”
“那……”
“是孟达在收买申氏!”郭奉孝玩弄着手中空杯,似笑非笑。“这几人都是义从出身的佼佼者,前途无限,个个都想着有生之年做一任相国呢,怎么会被区区山窝中的豪强收买?而孟子敬(孟达与鲁肃同字)此番作为,乃是心中明白,自己才智、人脉其实稍逊他那些旧友同僚,在燕公那里也少些看顾,所以另辟蹊径,开始主动施恩于下,拉拢自己的班底了!”
徐元直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郭嘉放下酒杯,依旧笑意如常。“这些人有些聪明的过了头,有些功利心重了点,有些路走的弯一些,但大略上都还在为国效力,倒也不必苛责。而且,我们这些上头的人到底是心里有谱的。”
“这倒也是,他们不过是出主意罢了。”徐元直反应过来后也是不由苦笑。“真正做主的乃是镇西将军、田州牧,然后是你与冠军将……刚刚冠军将军应该便是去寻田州牧做汇报了吧?倒是奉孝,此番伐蜀可有什么别致见解?”
“我与你所见略同。”郭嘉随意答道。“其实,我与赵将军曾在方伯(田丰)那里细细推演过,也都是如出一辙,因为就那几条路……汉中在我手,阳平关在我手,则阴平必然轻松入手;而阴平入手,两面夹击之下,白水关必然也能轻松拿下;等到白水关再入手,无外乎便是刚刚堂上那三人所言的三条路了。”
徐庶对照着脑中地图,不由一边用起酒菜一边微微颔首,而郭嘉则放下杯箸,指手画脚,侃侃而谈……殊无刚刚厅上堂堂汉中太守之姿态。
“最中间是大路,走葭萌,出剑道(此时还未修筑剑门关),破梓潼,然后拿下涪水关,便可直扑绵竹、成都了!这条路是入蜀的主道,可行大军!而问题在于葭萌、剑道、涪水关俱是名关险道,大军可行,却难施展,只能硬着头皮啃下去,而若敌将坚韧,我们其实也无可奈何。”
“若走东路,也就是巴郡,其实又有两条道路,便是分别循着潜江、不曹江南下,走垫江,直取江州(后世重庆),再转成都……平心而论,这条路其实反而比中路更容易铺展兵力,但后勤极难,赵将军与我皆亲自去探查过,两条江各自最多四五千兵便是极限,而偏偏两江之间又是板楯蛮的聚居处,他们善战之名传了几百年,历来是汉室锐卒,绝不可小觑,却偏偏动向不明,归属不定,就怕一个不好,便是全军覆没于荒野的结果。”
“至于出阴平,翻越摩天岭……”说到此处,郭嘉终于再笑。“就更是弄险了,彼处虽然有小道,但如何能行大军?便是能行,一万兵过去,能活七八千到摩天岭对面就不错了,而偏偏下去以后全无后勤,却正好落在涪水关与剑道之间,若一旦失措,便也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蜀道难啊!”一直自斟自饮的徐庶终于停杯感慨。“但既然伐蜀,总不能不动吧?反正就这三条路,伤亡恐怕也不可避免。”
郭嘉连连摇头。
“奉孝这是何意?”徐庶心中微动,不免好奇。“是为难呢?还是心中另有奇策。”
“军事上自然就是这三条路齐下。”郭嘉摊手以对。“我又非神仙,还能变出第四条入蜀的路来?而且,我也不瞒元直,方伯田公手中现在就有一道燕公的旨意攥着呢,只等过几日张儁乂的兵马从南阳过来,便要三路齐出,正式伐蜀!”
“那……”
“但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但伐蜀未必只能用军。”郭奉孝终于暴露心思。“不瞒元直,今日见到费伯仁,我却是起了一个荒谬之策。”
“何策?”徐元直心中一时警惕。
“你知道光武伐蜀,为何蹉跎数载吗?”
“自然是蜀道艰难。”徐庶不由冷笑,却又低头继续斟酒自饮。
“除此之外呢?”郭奉孝紧追不舍。
听到这里,徐庶心中微动,一手举杯,一手却是握紧了身侧长剑,然后方才抬头瞥了一眼自己这位至交,并一字一顿相对而答:“此事人尽皆知,乃是公孙述两次派遣刺客,击杀了光武麾下两位大将……节候来歙,壮候岑彭,俱为云台功臣,却居然在天下将定之前,俱死于蜀中刺客之手!堪称荒谬!可行吗?”
“我原本以为是不行的。”郭嘉难得叹了口气。“因为这种荒谬之事,本就难成,就算是勉强成了,若双方都局势稳定,也不足以影响大局,但是蜀地这里,我却以为未必不能行。”
“说来听听。”
“我从董卓乱起便背井离乡……那时候天下混乱不堪,也见多了不堪之人与不堪之事,党同伐异、率兽食人,却都是寻常事。可与此同时,却也总能见到英雄人物不计个人利害,拔刀而起。”不知为何,郭嘉却将话题忽然挑开。“所以,诸如土客矛盾、地域争端,这种低劣可笑之事虽然常见,却往往不能持久,也常常为英雄厌弃。便是袁绍那里,我都想过,若给袁本初一些时日,是不是也能消弭此等低劣之事。然则……”
“然则蜀地这里,‘东州士’与‘益州狗’却多年势如水火,可见刘焉治政,着实低劣?”徐庶忽然低头接口。
“不错。”郭嘉立即点头。“若费尚此番言语皆是实言,则我大略猜度,刘焉其人在蜀地着实不能得人心,不过是仗着旧日执政威势,勉强压制局面而已……这其实像极了当日董卓占据三辅之态!而当日董卓在三辅,荀军师便曾筹划刺杀彼辈,只是不慎走漏了消息而已。”
“所以你想让我走一遭蜀地,反行当年公孙述之策……若能趁蜀地兵马皆在外地前线,忽然杀刘焉或刘范,则全蜀或由内而外,须臾可平,反正大势本在燕公?”
“不错!”郭嘉愈发颔首不及。
“可是奉孝。”徐庶忽然失笑。“这种事情终究难登堂堂之列吧?毕竟,公孙述当年是狗急跳墙,而燕公这是堂堂大势在握,便不行此策,一年两载,蜀地也会自乱的吧?且燕公让五官中郎将去屯田……所谓屯田,而非为将,总是以年来计的,难道不是也说明燕公、镇西将军、田公这里其实早做好了伐蜀持久之备?”
“不错!”郭嘉依旧颔首如常。
“所以,你让我这么做,成了我未必有功,因为这不是燕公本意,镇北将军和田公那里更是未必会认!尤其是田公,其人对燕公擅杀吕布一事,一直不满,一直有心想用堂堂之阵让燕公摆脱这些恶名!而不成,我恐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对否?”徐庶厉声追问。
“不错!”郭嘉依旧颔首。
“可你依然还让我去?”徐元直继续厉声以对。
“不错!”郭嘉还是那般从容,却又扬眉反问。“而且这都是我一人主意,不准备报与,事成恐怕无功,事败徒劳送死……可说到底,你愿去吗?”
“为何不去?”徐庶忽然失笑。
郭嘉也是跟着失笑:“其实咱们心里都明白,这种计策,你便是做下了,也恐怕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反而要以你将来前途计,稍做遮掩的……但蜀道艰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元直能杀刘焉或刘范随意一人,或许便能救十万生灵!而以天下计,若能急速下蜀地,以燕公如今之大势,则天下何止能多活百万众?!”
“你不必激我!”徐元直一声叹气,直接放下酒樽而对。“我已经应下了。”
“我不是在激你,而是真有块垒在胸的。”郭嘉一时举空杯感叹。“我其实隐隐懂得燕公居于上位的难处……我知道他也想早点一统天下,但也想同时清理一些路上的杂草!而下面的人呢,除去那些功名之念的人,稍有理想之人,却未免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譬如我向来敬服的关镇东,他就赞同清理杂草是多于尽早走完路的!而我呢,着实少了这二位的几分决意,却也希望能快一些便快一些,能干净一些便干净一些……以一人之力,能做什么便做什么!如此而已!”
“不错,若能又快又好,谁又不愿呢?”徐庶微微叹气。“但谁让我们力量不足,只能为匹夫之事呢?那便尽匹夫之力而为好了!奉孝,我自往蜀中一行便是,若刘焉真如传闻这般恶劣,我何妨替你杀了?只有一事……”
“请讲!”郭嘉也忽然回过神来。
“刘焉再如何,也是堂堂一州之主,防备必然严密,而我家中尚有一母,须郑重托付于你……”
“我自幼失怙失恃……早在徐州,便已经将元直做亲兄弟来看了,你母便是我母。且若真有不测,入蜀之后,我必会为你报仇!”
“那便更加无虑了,可有信得过的人手?”
“我这里只有二十人!而按照费伯仁所言,蜀中欲杀此父子者,不计其数!”
“这我就管不到了……二十人,可曾预备妥当?”
“称不上备不备的,乃是我靖安台老上司戏公派来支援我的,一直在我府中。”
“那便走吧!”徐元直直接扶剑而起。“既然出兵之事已定,此事也越早越好,不必耽搁了。”
“且再满饮一杯。”郭嘉赶紧亲自抱起酒壶,准备为对方斟酒。
“你莫非真以为我回不来吗?”已经转身的徐庶回头一声冷笑。“且封壶藏于树下,待我归来便是!”
郭嘉登时肃容,重重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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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汉、燕之际,英雄虎争,一时豪杰志义之士,心有士谟,志经道义,贵重然诺,一意许知己,便倾生死而为。凡审正南孤身赴辽东,贾文和单人陷潼关,张翼德走马行河北,徐元直负剑入蜀地,皆此类也!”——《汉末英雄志》.王粲8)